第二部 第七章 冰山翻倒

我只得在艙室地板上爬行,到了門口並來到甲板上。

蘭·蓋伊船長已經離開他的艙室。傾斜度很大,他只能跪著挪動,總算抓住了舷牆上扯旗用的轉動架。

船頭附近,艏樓和前桅之間,船首的三角帆已經垮下,有如一頂吊索鬆弛的帳篷。從三角帆的褶皺中,露出幾個人頭。

懸空掛在右舷側支索上的有德克·彼得斯、哈迪、馬爾丁·霍特和臉色黝黑、驚恐萬狀的恩迪科特。

可以相信,此時此刻,要讓他和水手長讓出自跨越84度以來應獲獎金的百分之五十,他們一定是心甘情願的!……

有一個人爬到我跟前。甲板的傾斜度很大——至少50度,沒辦法站起來。

這是赫利格利,他像水手在帆架上運動那樣靠攏過來。

我直挺挺躺在地上,腳蹬門框,不擔心會滑到通道盡頭去了。

我把手伸給水手長,艱難地幫助他向上移動,到我身邊。

「出什麼事了?……」我問他。

「傑奧林先生,是擱淺了!」

「我們擱淺了?……」我失聲叫道。

「岸邊就意味著陸地 。」水手長譏諷地回答,「而陸地,從來就只存在於德克·彼得斯這個魔鬼的想像中!」

「到底出了什麼事?……」

「濃霧中一座冰山來到,我們未能躲開……」

「一座冰山,水手長?……」

「是的!一座冰山正好挑這個時候翻個!翻個的時候,碰上了『哈勒布雷納』號,把船甩起來,就像球拍子接羽毛球一樣。我們現在就這樣擱淺在高於南極海平面一百多法尺的地方了。」

怎能設想,「哈勒布雷納」號的遠征會有比這更為可怕的結局呢!……在這天涯地角的茫茫大海當中,我們唯一的交通工具離開了它的自然環境,被一座失去平衡的冰山送上了一百法尺以上的高度!……是的,我再重複一句,這是多麼可怕的結局啊!在驚濤駭浪中被吞沒,在野人攻擊中被摧毀,在冰山中被撞碎,這是每一艘進入極海的船隻都會面臨的危險!……然而「哈勒布雷納」號卻被一座漂浮的冰山翻個時高高舉起,此時幾乎擱淺在冰山的頂部。不!這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利用我們擁有的手段,是否能夠把雙桅船從這麼高的地方放下來,我不知道。但是,另一方面,我很明白,蘭·蓋伊船長、大副及老船員們,一旦從最初的恐懼中清醒過來,不管情況多麼險惡,他們並不是絕望氣餒的人。我對這一點堅信不疑。是的!他們將會竭盡全力共同自救。至於要採取什麼措施,目前誰也談不出來。

濃霧有如灰黑色的紗幕,一直籠罩著冰山。除了狹窄而不平的凹面,將雙桅船卡在其中以外,我們完全看不見冰山龐大的軀體,也無法得知,在這向東南漂流而去的冰山群中,它佔據著什麼位置。

如果冰山突然晃動,雙桅船就可能下滑。最起碼的謹慎措施,就是撤離「哈勒布雷納」號。難道我們能夠肯定,冰山在海面上能最後恢複平穩嗎?冰山的穩定性可靠嗎?……難道不應該對發生新的傾覆有所預料嗎?……如果雙桅船懸空直滑下去,我們之中有誰能夠安然無恙得以逃命呢?誰又能免遭被萬丈深淵吞沒的最後命運呢?……

幾分鐘之內,船員們都離開了雙桅船。每個人在坡上找個棲身之處,等待冰山從雲霧籠罩中顯露出來。斜射的陽光完全無法穿透濃霧。不透光的層層水滴使陽光黯然失色,只能勉強感到紅色巨輪的存在。

人們相隔十幾步遠,還能彼此看見。「哈勒布雷納」號看上去,只是模糊的一團,黑乎乎的顏色在白色的冰雪之中,顯得格外鮮明。

這時很有必要查問一下,出事的時候,全部留在雙桅船甲板上的人當中,有沒有被拋出舷牆之外,甩到斜坡上,跌入大海的。按照蘭·蓋伊船長的命令,在場的海員們都走了過來,聚到我和大副、水手長、哈迪師傅及馬爾丁·霍特師傅周圍。傑姆·韋斯特點名……有五個人沒有回答,一個是老船員、水手德拉普,還有四名新船員,是兩名英國人,一名美國人和一名火地島人,他們都是在福克蘭群島登船的。

就這樣,這場災難奪去了我們五個人的生命。這是從克爾格倫群島出發遠征以來,第一批死難者。他們會是最後一批嗎?無疑這些不幸的人是遇難身死了。我們到處呼叫,到冰山側面尋找,凡是有些突出的部位能掛住人的地方都找遍了,但是毫無結果。

濃霧消散以後,再次尋找,依然毫無結果。當「哈勒布雷納」號從底下被抓住的時候,船體晃動十分劇烈而又突如其來,這些人無力緊緊抓住舷牆。很可能永遠也找不到他們的屍體了,估計水流已將屍身帶往大海。

五個人死亡已確定無疑,我們每個人都陷入了絕望之中。這時,威脅著穿越極區探險的各種危險,其可怕的前景活生生地出現在我們眼前!

「赫恩呢?」一個聲音問道。

一片沉默中,馬爾丁·霍特提到了這個名字。

我們把赫恩忘了。漁獵手被關在底艙中,會不會被壓死了?……

傑姆·韋斯特向雙桅船奔去,利用弔掛在船頭的纜繩爬上船,到了船員休息艙,從那裡進入底艙……

我們大家一動不動、默默無聲地等待著,關注著赫恩的命運,雖則船員中的這個喪門星並不大值得憐憫。

然而,此刻我們當中有多少人在想,如果聽了赫恩的勸告,如果雙桅船踏上向北的歸途,全體船員就不至於將一座漂浮的冰山當成唯一的避難所了!……在這種情況下,作為當初極力鼓吹繼續這場遠征的人,我的責任有多大,我幾乎不敢想!

大副終於又在甲板上出現了,赫恩跟隨在後。漁獵手所在的那塊地方,無論是艙壁,還是肋骨,還是船殼板,竟然都沒有折斷,真是奇蹟!

赫恩順著雙桅船下來,脫離了險境。他一句話沒說,便回到自己的同伴中去。再也不用管他了。

將近清晨六時,氣溫迅速降低,濃霧消散。這並不是完全凝結的水汽,而是叫做「霧淞」或結晶霜的現象,在高緯度地區有時發生。有大量稜柱型纖維附著在冰山側面,豎起一層薄薄的硬殼,尖端朝著風向。蘭·蓋伊正是從這一點上辨認出來的。這種霧淞,航海家們是不會把它與溫帶地區的霜相混淆的,霜的凝結只是沉積地表以後才能形成。

這時我們可以估計一下這個龐然大物的體積了。我們在上邊就像爬在甜麵包上的小蒼蠅。肯定從下邊看,雙桅船也不會顯得比大商船上的多槳小艇大多少。

看來,這座冰山周圍有三百到四百杜瓦茲,高有一百三十到一百四十法尺。根據計算,水下部分大概比這還要大四到五倍,所以,有幾百萬噸重。

事情是這樣發生的:

冰山與較溫和的海水接觸,下部被侵蝕,就逐漸浮起來。由於重心轉移,只有來一次突然的翻倒才能重新取得平衡。這樣就把原來的水下部分翻到水平面以上。「哈勒布雷納」號被這種傾覆撬起,有如被一個巨大的槓桿撬起一樣。在極地海面上有大量的冰山這樣翻轉,這對靠近的船隻是一大危險。

我們的雙桅船嵌鑲在冰山西側的一凹處中。船體向右舷傾斜,船尾翹起,船頭向下。可以想到,只要有微小的震動,雙桅船就會沿著冰山的斜坡滑下海去。造成擱淺的這一側,撞擊相當猛烈,船殼板及舷牆被撞穿,有兩杜瓦茲長。第一次撞擊,固定在前桅前部的廚房,系索拉斷,直滾到艙面室出口處。艙面室的門位於蘭·蓋伊船長和大副的艙室之間,從合頁上被拉下來。上桅和頂桅,由於纜索斷裂,已經垮下。我們發現在棧橋高度上有嶄新的斷裂痕迹。各種殘渣碎片,桅桁的,桅杆的,部分船帆,大桶,箱子,雞籠,散落在這龐然大物的底部,並隨它一起漂流。

目前情況下,特別令人擔心的是,「哈勒布雷納」號上的兩隻小艇,右舷的小艇在擱淺時已被撞碎,只剩下第二隻了。這隻比較大,仍用滑輪弔掛在左舷的吊艇桿上。最緊要的事情,是要將它放到安全的地方去,這可能是我們唯一的自救工具了。

初步檢查結果是,雙桅船的低桅都還保持原來位置。如果今後能把船隻放下,仍可使用。但是怎樣才能使船隻離開這個冰坑而返回到它的自然環境去呢?一言以蔽之,怎樣才能像讓一條新船下水一樣,使它「下水」呢」?……

當只有蘭·蓋伊船長、大副、水手長和我在一起時,就這個問題,我探問他們的態度。

「這項工作會帶來很大的危險,這我同意,」傑姆·韋斯特回答,「但是,既然這很必要,我們就一定要干。我想,必須鑿出一條冰床直達冰山底部……」

「而且一天也不能延誤!」蘭·蓋伊船長補充道。

「水手長,你聽見了嗎?……」傑姆·韋斯特又說道,「從今天開始就幹起來!」

「聽見了,大家一起干!」水手長回答,「不過,船長,請你允許,我想提一個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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