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一章 那皮姆呢?

蘭·蓋伊船長決定第二天立即從扎拉爾島起錨北撤,這次遠征毫無結果地結束,放棄到南極海洋其他地區去尋找英國雙桅船的遇險者,這一切都在我的頭腦中翻騰起伏。

根據帕特森的筆記,那六個人幾個月以前還在這一海域,「哈勒布雷納」號怎能拋棄他們呢?……難道船員們不能將人道賦予他們的使命徹底完成嗎?……地震以後,扎拉爾島已難於棲身,「珍妮」號的倖存者可能逃到某個陸地或島嶼上去了。難道不需要竭盡全力去發現這陸地或島嶼嗎?……

聖誕節剛剛過去,現在只不過十二月底,南極的暖季還剛剛開始。夏季有整整兩個月的時間,我們完全可以航行穿過南極洲的這一部分,並在可怕的冬季到來之前返回極圈。可是,「哈勒布雷納」號卻要調頭北返了……

是的,這正是「贊成」這麼做的一面。「反對」的一面,我不得不承認,也言之有據,有一系列真正值得考慮的理由。

首先,迄今為止,「哈勒布雷納」號尚未盲目航行過。按照阿瑟·皮姆指出的路線,船隻直向明確預定的地點——扎拉爾島駛來。根據不幸的帕特森的筆記可以肯定,我們船長在這個方位已知的島上會找到威廉·蓋伊和其他五名水手,他們從克羅克-克羅克山谷的伏擊中死裡逃生。可是在扎拉爾島上,我們既沒有找到這些人,也沒有發現任何土著居民。不知道何時發生的一場什麼災難將土著居民全部毀滅了。這場災難在帕特森走後突然發生,也就是說,距現在不到七、八個月時間。他們幾個人是否在災難之前得以逃走了呢?……

總而言之,問題歸結為極簡單的二難推理:要麼認為「珍妮」號的船員已經死亡,「哈勒布雷納」號刻不容緩地返回;要麼認為他們得以倖存,不應放棄搜尋。

如果相信二難推理的第二點,最合適的做法,難道不是將書中指出的西部島群逐個搜遍嗎?西部島群可能倖免於地震之災……此外,這些九死一生的人會不會逃到南極洲的其他部分去了呢?……在這自由流動的海洋上,難道不存在為數眾多的群島嗎?……阿瑟·皮姆和混血兒的小船曾在這海洋上漫遊,他們一直抵達何處,無人知曉……

如果他們的小船真的被帶到南緯84度以外的地方,在那既沒有海島土地又沒有大陸土地的浩瀚大洋中,小船在哪裡靠岸呢?我已反覆指出,故事的結尾完全是怪誕奇特、似是而非、不合邏輯的東西,從瘋瘋癲癲的人頭腦中的幻覺而產生出來……啊!如果蘭·蓋伊船長有幸在德克·彼得斯隱居的伊利諾斯州找到了他,或者德克·彼得斯就在『哈勒布雷納』號上,他現在對我們該是多麼有用!……

話又說回來,如果決定繼續遠征,在這神秘的海域里,我們的雙桅船又該駛向何方?……那時我要說,船隻不是只好盲目前進么?

另外還有一個困難:對這樣一次前途未卜的航行,「哈勒布雷納」號的船員們是否完全同意去碰運氣、向極地縱深挺進呢?將來返回美洲或非洲海洋時,可能會遇到無法逾越的極地大浮冰……

確實,再過幾個星期,將要面臨南極的嚴冬。那時天寒地凍,大雪狂風,現在尚可自由航行的海域將完全封凍,寸步難行。想到可能被禁錮在冰天雪地寒風刺骨的南極海洋上長達七、八個月之久,甚至不敢肯定是否能在什麼地方登陸,這難道不會使最勇敢的人退縮么?「珍妮」號的倖存者,我們在扎拉爾島上未能找到他們,再去找尋希望也很渺茫。上司難道有權為此而拿船員的性命去冒險么?……

蘭·蓋伊船長從前一天晚上開始就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想到再也沒有任何希望能夠重見他的哥哥及其難友,他心如刀絞。內心極度的痛苦使他聲音顫抖,他下達了命令:

「明早返航!天亮起錨!」

我感到,當初他決定前進時,表現出極大的魄力;現在決定後退,恐怕也需要同樣的魄力。遠征失敗在他心中激起言語無法形容的悲痛。現在既然決心已下,他就要強忍自己的痛苦了。

我承認,我感到非常失望。最令人痛心的是,這場遠征竟落得如此結局。當初我那樣熱切地關注「珍妮」號的探險,現在只要能夠穿過南極洲的海洋繼續尋找,我都希望不要中斷這樁工作……

是啊!如果處於我們的地位上,多少航海家都會極力解決南極的地理問題的!事實上,「哈勒布雷納」號已超越威德爾的船隻抵達的地區,扎拉爾島距離子午線交叉的一點已不到七度。看來沒有任何障礙可以阻止「哈勒布雷納」號向最高的緯度挺進。船隻距離南極不過四百海里,在這特殊的季節里,海風和水流很可能將它推進到地軸的極點……如果自由流動的大海一直伸展到那裡,則只需幾天功夫……如果存在著大陸,也只要幾個星期就夠了……但是實際上我們沒有一個人想去南極。「哈勒布雷納」號冒險闖進南極海洋,並不是為了征服南極!

假設蘭·蓋伊船長強烈希望航行到更遠的地方去繼續搜尋,並已得到韋斯特、水手長和老船員的支持,他是否能使福克蘭群島招募的那二十個人下定決心呢?漁獵手赫恩一直在他們之中進行蠱惑人心的煽動……不!蘭·蓋伊船長是不可能信任這部分人的,他們在船上占多數。他已經將他們帶到扎拉爾島這個緯度,他們肯定會拒絕進一步深入南極海洋去冒險。這大概是我們船長決定向北返航的原因之一,儘管這樣他本人要忍受極大的痛苦……

就在我們認為這場遠征當告不了了之的時候,突然聽到:

「那皮姆……可憐的皮姆呢?……」

這句話,我們的驚訝程度是可想而知的。

我轉過身去……

剛才說話的,是亨特。

這個怪人,站在艙面室旁一動不動,兩眼盯著海天相連的遠方……

這艘船上,人們非常不習慣聽到亨特的聲音。甚至這似乎是他上船以來第一次在眾人面前說話。船員們出於好奇,圍在他的身邊。我預感到,他那出人意料的話語,難道不是揭示著某種異乎尋常的東西嗎?……

傑姆·韋斯特揮動手臂,讓船員們都到船頭上去。只留下大副、水手長、帆篷師傅馬爾丁·霍特和捻縫師傅哈迪。這幾個人自認為是得到允許和我們一起留下來的。

蘭·蓋伊船長走到亨特面前,問他:

「剛才你說什麼?……」

「我說:『那皮姆……可憐的皮姆呢?……』」

「那麼,你在我們面前呼喚這個人的名字幹什麼呢?正是這個人出的壞主意將我哥哥引到這個島上。在這裡,『珍妮』號被毀,大部分船員被害。七個月前這裡還有人,可是如今我們連個人影也沒有找到……」

亨特一聲不響。

蘭·蓋伊船長滿懷怨恨,再也剋制不住自己,他高聲叫道:

「快回答!」

亨特猶疑不定絕非出於他不知道回答什麼,而是由於他表達自己的思想有一定困難,這點從下面可以看到。雖然他的話語斷斷續續,詞語之間勉強相連,然而他的思想脈絡卻很清楚。總之,他有一種自己獨特的語言,有時很形象化。他發音帶有濃重的西部印第安人口音,有些嘶啞。

「是這樣……」他說,「我說不清楚……我的舌頭很笨……請理解我……我提到了皮姆……可憐的皮姆……是吧?……」

「對!」大副簡短地回答,「關於皮姆,你有什麼要對我們說的?……」

「我要說……不要丟棄他……」

「不要丟棄他?……」我高聲叫道。

「別……千萬不要……」亨特又說,「請想一想這……這多麼殘酷……太殘酷了!……我們一定要去尋找他……」

「去尋找他?……」船長重複著這句話。

「請理解我……我就是為了這個才登上『哈勒布雷納』號的……對……就是為了找到……可憐的皮姆……」

「那麼,他在哪兒?」我問道,「他不是在墳墓里么……,在他家鄉的墓地里么?……」

「不……他在他留下的地方……獨自一人……就一個人,」亨特回答,將手伸向南方,「從那時起,太陽已在地平線上升起了十一次!」

亨特顯然指的是南極地區……但是他打算幹什麼呢?……

「你不知道阿瑟·皮姆已經死了嗎?……」蘭·蓋伊船長問道。

「死!……」亨特又說道,用富有表情的動作強調這一字眼,「不!……請聽我說……我知道這事……請理解我……他沒有死……」

「亨特,你忘了嗎?」我說道,「在阿瑟·皮姆歷險記的最後一章,埃德加·愛倫·波不是說他突然慘死了嗎?……」

說真的,這個神秘的人物究竟是怎麼死的,美國詩人並沒有交代清楚,我一直感到這是個疑點!那麼,皮姆之死這個謎是不是就要揭開了呢?因為根據亨特的說法,皮姆根本沒有從南極地區回來……

蘭·蓋伊和我一樣感到迷惑不解。他命令道:

「亨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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