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章

每逢禮拜六,晚上快8點的時候,總是有一個叼著短煙斗的大發雷霆的人,此人就是昂梯菲爾。此刻,他的鄰居吉爾達·特雷哥曼駁船長,必然要規勸一番,大約有一小時之久,這才使那位師傅面紅耳赤地罷休。他這無名大火從何說起呢?事情其實很簡單:他從一本古老的地圖冊中取出了一張球形平面投影圖,並將其張掛起來,想找一個地方,可怎麼也找不到。

「該死的緯度!」他喊道:「見鬼!那怕它穿過刀山火海,我也奉陪到底!」

昂梯菲爾師傅在準備把計畫付諸實施。圖上的那個緯度線已被他的硬指甲戳破。地圖上塗滿圈圈點點,用兩腳規扎出的千瘡百孔,就和咖啡漏勺相差無幾。

被那位師傅責罵的那個緯度,就是記在一張黃色舊羊皮紙上。紙的色澤可與西班牙國旗的顏色媲美,上面寫道:

北緯25°59′

在羊皮紙的另一角上方,用紅色墨水寫了幾個字。

「謹囑我兒永不忘卻。」

昂梯菲爾又大喊起來:

「我的好爸爸,放心吧!你的緯度我不會忘記……永遠不會,願我的3個已舉過下水禮的船主為我祝福,我完全知道該怎麼辦!」

1862年2月23日這天晚上,那位師傅又大發雷霆了,只見他象一個管桅杆的水手,已拉起的帆繩又從他手中滑掉。他火上燒油,忿忿地喊叫著,嘴裡含著的小石頭被咬得咯吱咯吱響。他一次次用火柴點著已滅了20次的煙斗,足足耗費一盒火柴,分明是拿煙出氣,地圖被掀到一角,椅子則被踢到另一角。裝飾在壁爐上的貝殼被砸得粉碎,他不停地跺著腳,頭頂上的椽果似乎已在振顫。忽然,他大喝一聲,猶如狂飆從天降:

「納儂……愛諾卡特!」他對著用馬糞紙捲成的喇叭筒大聲喊叫著。

愛諾卡特在織毛活兒,納儂在廚房爐灶旁熨衣服。他們都在專心地做著這些家務瑣事。

這是一座古老的三層樓房,坐落在聖馬洛,用花崗岩建造,面朝高房街,二、三層各有兩個房間,底層比房後的城牆上的道路還高。您從這兒看庭院:牆特別厚,也是用花崗岩砌成。窗戶不寬,十字交叉的鐵柵欄;用橡木心做成的巨大的門,外有鐵皮裝潢,並安有敲門錘,在聖寨爾旺都可聽見。屋頂覆蓋青石板,還開了天窗,那位退休的水手就住在這裡。這座呈現在望遠鏡的鏡頭裡是半炮台、半民宅的房屋與環城的城牆的一角相鄰,從這裡向四周眺望:左邊為堤岸、碼頭是朗斯河的入海口,普里那爾海灣,從迪納爾一直到塞爾旺的淺灰色的園屋頂;右邊,是大貝·塞藏勃爾的一角,還看到德哥雷角和弗雷曬勒角。

以前,聖馬洛曾是一個島,昂梯菲爾恐怕還幻想回到那個時代當一島民。但古老的阿爾洪卻變成半島,他就定居在此半島上。其實,當一名阿爾莫爾城的後代應該感到自豪。法國許多偉大的人物的故鄉都在這裡,其中有迪蓋·特魯安海員;拉莫奈作家;還有夏多布里揚作家兼詩人,在大貝島建有一座樸素但令人羨慕的陵墓,墓碑上還刻著這位傑出作家的名字。

昂梯菲爾師傅(皮埃爾·塞爾旺·馬洛)年僅46歲,退休已18個月,生活較為富裕,甚稱「小康之家」,每年有幾千法郎的年金,他指揮過兩三艘船的航行,年金由此而得。這些船就停泊在聖馬洛港。船屬巴伊夫·西埃公司所有,經常在北海、波羅的海、英吉利海峽以及地中海航行。昂梯菲爾在當船長之前跑遍了世界各處。他勇於冒險,是個好水手,他對己對人都極為嚴格,遇險阻以身相擋,毫不畏懼,百折不撓,是典型的布列塔尼人的性格。他難道不留戀大海?……可這年富力強的時候卻退休了?也許他真的不留戀,或許是某些健康原因?也決不是,他健壯得象座鐵金剛。

只要你接近他,講講話、握握手,便可領略一二。他中等身材,舉止洒脫,身體卻極為粗壯;頭很大,硬發直豎好似箭豬。他象印歐人,褐色的面孔被幾十年的海水和低緯度的灼熱陽光烤晒,變為古銅色;滿臉的絡腮鬍已斑白,它和頭髮連成一片;一對好似黑玉的眼珠,猶如眉宇下深藏著的一對紅寶石、瞳仁象貓眼那樣射出亮光;他蒜頭鼻,鼻樑很長足以掛一串取作料的小夾子。眼下部有兩個深窩,象一匹老馬塌陷的眼框;滿嘴堅硬的牙齒足以將含在口中的小石子咬得嘎嘎作響。二隻毛茸茸的耳朵象一對小喇叭,在右耳垂上還戴著一隻嵌有錨的銅耳環;他上身並不胖,兩腿粗壯有力,立時全身筆直,兩腿叉開角度,恰好保持平衡,風再大、船再搖,他穩如泰山。你一看,就知此人力大無比。他能吃能喝,一副鐵打的身子,圓滾發達的肌肉。如此健康體質,武夫般氣質的壯漢,便是以皮埃爾·塞爾旺·馬洛昂櫬菲爾這個名字,登記註冊為普通百姓。這是多麼異常的衝動和狂熱的舉動呢?

這天晚上,他又大吵大鬧、暴跳如雷,堅固的房子也抖動了,足以讓人們相信:這是席捲半個城的大海潮吧!恐怕得有50多尺高。

納儂,48歲,壯漢的姐姐,戈阿特遺蠕,她丈夫本是個小貴族,曾當過巴夫輪船公司的會計,年輕早亡,他們有一個女兒叫愛諾卡特。是舅舅昂梯菲爾把他撫養成人,做她的保護人。納儂心地善良,很愛弟弟,但有些怕他,只要他大發雷霆,她總是俯首聽命。

愛諾卡特,嫵媚動人。金頭髮、藍眼睛,嬌嫩的皮膚。臉蛋上適著智慧,一付天生風流象。比起她母親,她膽大多了,甚至有時還敢頂撞他那可怕的保護人。

壯漢很喜歡這個外甥女,他認為她是聖馬洛最漂亮、而又最幸福的姑娘。那姑娘,對幸福的理解卻和他不一樣。

從房間的門檻上出現兩個女人。老的一個提滾燙的熨斗,少的手拿著毛衣針。

「唉!又怎麼啦?」納儂問道。

「我的緯度……該死的!」昂梯菲爾答道。

他隨即朝頭上擊一猛掌,也只有上天賜給他那堅實的腦殼,換個別人早已喀吱吱作響了。

「舅舅。」愛諾卡特說道:「你心境被那緯度攪煩了,又何必糟蹋這房間呢?……這可不太好!」於是她拾起地圖,納儂則撿起象火藥炸粹的一片片貝殼。

「舅舅,是你剛才砸碎的嗎?」

「是的,妞兒,這倒霉時刻別人也會這樣。」

「又必須要扔在地上?」

「我手癢!」

「那貝殼是內兄送你的禮物。」納儂說:「你真不該……」

「怎麼啦,你說到明天我不該,它也碎了!」

「我表兄朱埃勒會怎麼說?」愛諾卡特喊起來。

「我不在乎他說什麼,最好他別說!」昂梯菲爾辯解說。現在面前站了兩個女人,自己不能再進一步發泄而顯得有些無奈。補充說:「朱埃勒在哪裡?」

「舅舅,他去了南特,你不是不知道?」

「南特……那是另一碼事!……他去南特幹什麼?」

「怎麼舅舅!是你派他去的。……怎麼忘了。……遠洋船長考試……」

「遠洋船長……哦!遠洋船長。」他自言自語「就和我一樣,當一名近海航行船長還不行嗎?」

「我的老弟!」納儂怯生生地提醒說:「這是按照你的意願……你不是想……」

「好,好……好理由!……我想讓他成為遠洋船長……難道我不願意,他就不去南特嗎?……看著!他要是落榜……」

「不會!舅舅。」

誰都明白,與他這樣的人真是無法相處。一面說他不願人家參加考試,另一面卻又說,如果朱埃勒名落孫山,還要挨一頓訓斥。少不得會帶上幾句諸如笨驢考官,商人氣的航行家等等。

但愛諾卡特堅信他的那位表兄不會落榜。首先他是她的表兄,又年輕、聰明、刻苦,更有他倆還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情人眼裡出西施嘛!

還需交待一下,朱埃勒出生亡母,父親是海軍大尉。在母親死後幾年也已去世。幼年由叔父昂梯菲爾撫養並監護。他將名列前茅,他將成為一名海員是順理成章的。而在愛諾卡特心目中,他唾手可得遠洋船長證書。舅舅對此也並不真的懷疑,只是他火氣未退,不願附和罷了。

朱埃勒能否金榜題名,對年輕的姑娘極為重要,因為她和表兄早有約定。只有他拿到遠洋船長證書時才是洞房花燭夜之日。他倆真誠相愛,純潔的愛會帶給他們幸福。全家早就盼著兩個青年人儘快結合,喜日越接近,納儂心中越是喜歡。還有什麼障礙,那集叔父與監護人為一身的家長不是同意了嗎?……或者,這位主宰一切的人提出的條件是當船長,方能結婚。這對朱埃勒並不算什麼。他對本行業已全面學習過。從實習生、見習水手、服役水兵、商船大副等他都當過,他既有理論,又有實踐,那位監護人其實也從心底里為侄子自豪。自然也不排除,他曾想過為他侄子攀一富豪聯姻,小夥子確實人才難得;或許他也希望他的外甥女能嫁給一個有錢的貴族,因為全城也找不到這麼可愛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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