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六回 玉匣還書消宿怨 冰河洗劍慶昇平

金世遺悵觸前塵,喟然嘆道:「二十年前,我也曾險受走火入魔之劫,是天山唐老掌門將我救了,那時我也是正派中人所鄙棄的妖邪。你不必謝我,但願你日後也效法前輩英俠的所為,盡一己之力,與人為善,那就是報答了我,功德無量了。」

厲復生大受感激,上前說道:「金大俠,我現在才知道你是個好人,好到出乎我的想像之外。我幾次冒犯了你,我很慚愧,真不知、不知說些什麼話好?……」

金世遺微笑道:「你無須再說,你的心事我已經明白,你剛才在牢里和你教主姐姐所說的話,我都已聽見了。你可知道,我為了找你,從昆布蘭國一直追蹤到這兒?」厲復生淚下如雨,哽咽說道:「金大俠,你為什麼對我這樣好?你早已知道我是厲家的孤兒了么?」原來厲復生是厲家在海外碩果僅存的一株根苗,他是當年出海尋書的那個厲伯子的兒子。

金世遺不自禁的眼角也沁出了淚珠,說道:「自從你姑姑死後,二十年來,我一直為了此事傷心難過。我不但愧對你的姑姑,也傷心你們厲家的遭遇之慘,在中原一脈,竟是無一存留。天可憐見,厲家畢竟留下了你這株根苗。復生,你不曾見過你的姑姑。但你的相貌性情,都有幾分與你姑姑相似。我第一次見你,就似看見你的姑姑復活在我的眼前,這許多年來,我念念不忘的就是想查明你的身世,為了了結一樁心愿。」

說到這裡,金世遺突然拿出了一方玉匣,說道:「你是厲家的後代,你們厲家先祖的故事,想必你是知道的了。你的先祖厲抗天是明末武學大師喬北溟的弟子,喬北溟當年敗在張丹楓劍下,逃亡海外。匿居荒島,矢志報仇,練成了絕世神功,卻未能生還中上,這秘密只有你們厲家知道,二百多年來,你們厲家,不斷的派遣子弟,到海外找尋喬北溟所居留過的海島,想把他埋在島上的武功秘笈找回。

「這秘笈後來為你姑姑所得,最後又傳到了我的手上。那時你姑姑已死,我以為厲家已沒了後人,又因為這秘笈所載的武功雖然都是人間罕見的上上武功,畢竟還是邪派,故而我把這秘笈在你姑姑墓前焚了。不過,我卻把這秘笈的武功作為基石,以正宗的內功心法作為樑柱,另創了一門正邪合一的武學。自信不在喬北溟的武學之下,如今我也將我的武學寫成了一本書,這本書應該歸你所有,你收下吧!」

厲復生惶然說道:「金大俠,這是你畢生心血,我如何敢受?」金世遺道:「我有今日的成就,說來也是叨你厲家的光。喬北溟的武功秘笈我已焚了,無法還你,只有將這本書替代了。你姑姑臨終將那秘笈交我,囑我將之發揚光大,我僥倖不負所托,如今我將此書交給你,你就讓我了卻這樁心愿吧!」

谷中蓮道:「厲叔叔,你就接下來吧,你若然不受,金大俠心裡更要難過的。」話說至此,厲復生難再推辭,當下淚流滿面,接過了那方玉匣,心中的感激,實是難以言語形容。

金世遺了卻了多年的心愿,也是百感交集,追思前事,一片偶然。他吁了口氣,遙望雲天,想起了昔日與厲勝男出海尋書的種種經歷,想起了厲勝男臨終的囑咐,想起了自己當年在厲勝男墓前焚書的心境……二十年來經過了多少傷心之事,如今得見厲家還有這株根苗,心頭上的重壓這才得到減輕,惘然中也感到了真正的欣悅。

厲復生忽道:「金大俠,你的心愿已了,我也有一樁心愿,我想求你一件事,不知你可肯答應?」金世遺道:「你儘管說吧。不管如何艱難,我都一定給你做到。」

厲復生說道:「我的心愿也就是我姑姑的心愿,金大俠,我求你不要負了我姑姑的一番心事,臨別遺言!」金世遺呆了一呆,愕然說道:「你,你怎麼知道……」

厲復生道:「我雖然沒有見過我的姑姑,但她當年的侍女,如今還在天魔教中,我從她的口中,也得知一二,至於你和邙山掌門谷女俠二十年來的刻骨銘心之愛,自傷自苦之情,剛才谷姑娘也告訴我了。」

二十年來,從沒人對金世遺說過這樣的話,雖然他的若干好友,如江南、姬曉風等人,也曾勸過他和谷之華重續鸞膠,但他們都不是從厲勝男這方面來著想的,說的話也沒有抓著金世遺的癢處,而今厲復生以厲家的遺孤身份來說,卻是句句話都說到了金世遺的心坎上。是啊,「這二十年來的刻骨銘心之愛,自傷自苦之情」,的確是折磨得金世遺已經夠了。

模糊淚影,一片迷茫,眼前現出了厲勝男的影子,金世遺恍惚又似回到二十年前那凄涼的洞房之夜了,厲勝男臨終的一幕重現他的心頭,她那蒼白的然而又是滿足的笑容,她那凄惋的然而又是語重心長的囑咐……

厲勝男是在最後一刻,獲得了金世遺的愛情含笑而逝的,金世遺相信她臨終的囑咐也都是出自真心,可是金世遺由於內疚於心,卻沒有依從她的囑咐。

往事歷歷,都上心頭,厲勝男那番言語,也還留在他的耳邊。他一個字也未忘記。厲勝男臨終囑咐於他的是三件事,第一件是要他接受喬北溟的武功秘笈,潛心武學,做一個超邁前人的武學大師;第二件是要他在她死後不可傷心,好好保重自己;第三件是要他和谷之華結成眷屬,好讓她去得心安。

淚影模糊中,厲勝男似是向他走來,對他道:「世遺,你如今已成為超邁前人的武學大師了,但我所望於你的其他兩件事情,你都沒有做到。你負了我也負了谷姐姐了!」金世遺叫道:「勝男,你、你聽——」

厲勝男的影子忽地消失,在他眼前的是厲復生。厲復生緩緩說道:「金大俠,你不要自苦,誤了自己也負了別人了。你要說些什麼?我正在這裡聽著。」

金世遺定了定神,微笑道:「我本來是要給你做媒的,你卻要給我做起媒人來了。」厲復生拉著天魔教主,站在金世遺面前,笑道:「多謝金大俠,你解除了她的走火入魔之劫,我們兩人之事,已無須金大俠再操心了。我相信你和谷女俠也用不著別人做媒。金大俠,咱們現在該到邙山去了。」這時正是朝陽初出,滿天雲霧都已散開。

金世遺、厲復生等人的心頭積鬱都如雨過天晴,邙山之會的主事雙方卻是各擔心事,陷入了疑雲迷霧之中。谷之華不見徒弟歸來,當然是極為掛慮;童姥姥、文廷璧等人發現「囚犯」被人救去,也是大大驚疑,這才知道是上了天魔教主的當。但他們也還未想到來救出天魔教主的竟是金世遺。不過,他們雖然是遭逢了意外的挫折,仗著有朝廷作靠山,仗著有童姥姥相助,仍以為是勝券在操,按照著原來的計畫赴會。

兩日時光轉眼即過,到了約會之期,這一日也正是清明佳節。清明時節本來多雨,這一年卻是例外,谷之華一早起來,但見碧天如洗,沒有一點烏雲,竟是個日麗風和的好天氣。

谷之華的心情剛好與天氣相反,心頭就如壓了鉛塊一般沉重,尋思:「蓮兒還未回來,只怕已被對方擒下來了。要是他們拿蓮兒來威脅我,這卻如何應付?」正自心緒不寧,白英傑已進來報道:「天魔教主已來到山前,請掌門前往赴會。」谷之華精神一振,說道:「果真是天魔教主來了么?好,我正要與她相會。」

會場就是墓園中的那個大草坪,邙山派本來已有半數以上弟子在那裡守候,谷之華冒下未成年的弟子,將其餘的人盡數帶去。只見草坪上黑壓壓的儘是人頭,連山坡上都是一層層的站滿了人。

原來邙山派雖沒邀請外人助拳,但按照慣例,每年清明,都有不少武林同道,來給獨臂神尼以及呂四娘掃墓,今年因為聽得風聲,來的更多,還有翼仲牟的丐幫中有身份的弟子,也差不多全都來了。但天魔教這方面的人數,卻比邙山派加上丐幫弟子再加上前來掃墓的賓客還多。兩方各占草坪一面,在草坪上擠不下的,又分開來各佔一個山頭。

谷之華進入會場,只見天魔教這邊,有一輛宮車,簾幕低垂,插有天魔教的旗幟,谷之華疑心大起,朗聲道:「難得教主蓮駕到來。邙山掌門谷之華率領兩代門人在此候駕了。教主有何指教,請來相會!」

帷幕輕舒,宮車揭開一角,遠遠望去,果然是天魔教主坐在當中,只見她把手一招,將文廷璧召到跟前,似是在吩咐什麼,但說話的聲音很低,旁人只看得見她冷做的笑容,卻聽不清所說的言語。

這個「教主」,當然是繆夫人假扮的了,她和天魔教主乃是姊妹,相貌本來相似,再加以刻意打扮,務求以假亂真,旁人自是更難分辨。谷之華起了疑心,但卻也不敢斷定她就是假冒的教主,暗自想道:「莫非她是因為走火入魔、半身不遂的緣故,不能下車?但看她的神情,不似嚴重,卻又為何要文廷璧這廝代為傳話?」

文廷璧走出場心,昂首向天,傲然說道:「今日之會,勝者為強,教主只叫我問你,你是願善罷甘休,還是願干戈相見?」谷之華道:「善罷甘休又如何?干戈相見又如何?貴教遠來是客,請你划出道來!」

文廷璧冷冷說道:「倘欲善罷甘休,須得依從兩事!」谷之華道:「哪兩件事?」文廷璧道: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