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以打求和(下) 第17章 求解放,農奴支援解放軍

在昌都戰役中,解放軍將士如一道道雷電,擊潰了金沙江防線,在昌都地區聚殲了西藏地方軍主力。舊秩序崩裂之際,藏族老百姓看到另外一個全新的世界。一直生活在黑暗之中,這個新世界忽然讓他們感覺明亮起來,他們看到捆綁在自己身上的那條無形的鎖鏈,剝奪了他們最基本的財產和生命權。解放軍的一言一行是構築這個全新世界的最基本材料。藏胞們恍然大悟:他們原來可以以另外一種方式做人,做一個真正意義大寫的人。

這種念頭如烈焰一經點燃就熊熊燃燒,進射出難以遏制的能量。它如海妖的歌聲般迷人,以至於藏胞們流血流汗乃至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大軍西行,他們如影相隨,趕氂牛,抬擔架,劃渡船,籌糧草。軍民匯成一股如金沙江般的洪流,洶湧澎湃。

絕大多數藏族群眾的支持,是昌都戰役取得勝利的重要因素。

天是德格土司的天,地是德格土司的地,天地之間管轄一切的是土司圓形印章上的那隻蠍子。這隻長著長長尾巴的蠍子只有指甲蓋那麼大,但它的權力比誰都大,土司的所有臣民,只要見到有這隻蠍子的紙條,就要馬上去無償地支差,並且挨打挨罵。

這隻毒蠍常常出現在德格縣嘎烏村20多歲的姑娘曲梅巴珍夢中。它張牙舞爪,陰森恐怖,總嚇得曲梅巴珍出一身冷汗。

在遇到解放軍之前,曲梅巴珍過著一種頗能代表舊藏區特點的生活,固定、簡單,又充滿痛苦;她永遠走在那條支差路上,從龔埡到德格或者崗托。相伴她的是一匹棗紅馬。她家世世代代延續著這種固定的生活模式;她們是奴隸娃子。曲梅巴珍的父親是給德格土司打鐵的奴隸,在她九歲時累得吐血而死;而母親受不了烏拉差役的折磨,準備逃走了。曲梅巴珍恨烏拉差役,那是一條勒在奴隸脖子上的繩索。她也恨藏兵,恨得咬牙切齒。

解放軍來了。

1950年5月的一天,曲梅巴珍正在山坡上給主人幹活,忽然一個陌生人來到德格龔埡村。這個人約四十多歲,自稱是玉隆頭人夏克刀登家的差役,他悄悄告訴曲梅巴珍,金珠瑪米來了!他們是窮人的軍隊,你們去上山給他們割草、打柴吧,他們會給錢。第二天一大早,曲梅巴珍就和村裡的九個人帶上刀和繩子上山了。一路上,她提心弔膽,這次支差到底是凶還是吉呢?日子一天天過去了,7月底,他們砍的柴和草堆起一堆又一堆,只等「新漢人」一到就交差。「新漢人」是個什麼樣子?有人說他們是人身牛頭,要吃人,特別喜歡吃胖子,村裡的許多胖子嚇得不敢出門。

7月底的一天,龔埡來了很多解放軍。聽說新漢人來了,曲梅巴珍有點害怕,心嚇得怦怦直跳。後來,看到解放軍總是笑眯眯地,態度和藹,她的心情才輕鬆了。一個身穿褪色軍裝的瘦高個,親切地對曲梅巴珍說:「老鄉,別害怕,我們是解放軍,是專門為窮人辦好事的。」他邊說邊稱柴草,然後打著算盤結帳,按價付款,曲梅巴珍得到21個銀元,白花花地一大捧。

淚水奪眶而出。

曲梅巴珍第一次知道,自己付出的勞動是有價值的,且這種價值屬於個人所有。過去給土司無償支差,換來的是淚水和皮鞋,現在給解放軍打了一些柴草,卻得到閃著夢幻般銀光的大洋。

一時間,曲梅巴珍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解放軍像夢中降臨的英雄,虛幻,不真切。眼前的一切不會如雲彩般飄走吧!不到半天時間,曲梅巴珍覺得這一切真實起來。她不但擁有了財產,而且擁有了生命和人身安全健康的權力。瘦高個兒的解放軍見她穿一身破爛衣服,袒露的右臂上有一塊紅腫的傷疤,正流著血和膿,便急忙讓衛生員給她上了葯,並把身上惟一一件藍布襯衣脫下來穿在曲梅巴珍身上。一個解放軍見曲梅巴珍光著腳丫,就把兩雙膠鞋中的一雙遞給她。解放軍讓曲梅巴珍感覺換了一種空間,在這裡才有安全感和溫暖感。在土司頭人和藏兵眼裡,奴隸只是「會說話的牲口」,而在解放軍眼裡他們才是高貴的人!天似乎翻過來了。以至於曲梅巴珍有一種暈眩感。

她決心為這個嶄新的世界赴湯蹈火。

10月,崗托戰鬥打響,解放軍前方有一批傷員運不下來。曲梅巴珍和其他11個奴隸組成一支民工擔架隊,把一批批傷員從崗託運往德格後方醫院。從崗托到德格,只有一條羊腸小道,足有50里遠,道路崎嶇不平,而且要經過好幾處懸崖陡壁,稍不留心,就會掉進幾十丈深的滔滔河水之中,連人影也別想找到。為確保傷員的安全,擔架隊一般選擇在夜間趕路,為了防備跌跤,給傷員造成痛苦,她寧肯自己吃苦,肩上抬著擔架,雙膝跪在地上,小心地摸索著走路。沒幾天時間,她的雙腿就磨爛了,兩個膝蓋也擦破了皮,血淋淋地,常疼得一陣陣麻木,失去知覺。

解放軍打過金沙江後,曲梅巴珍趕著自己家裡的兩頭馱牛和一匹馬,去幫助解放軍運糧食。她送的糧食總是一粒也不少。後來,解放軍信任她,又讓她馱銀洋、子彈,重得不得了。馱牛有時幾天吃不上東西,一步也不肯走。沒辦法,她就自己背,最多一次她背的銀洋有一二百斤重。沒走多遠,背上就磨起了泡,疼得徹夜難眠。

不久後,曲梅巴珍又發動了更多人投入支前運輸,她把三個女伴組織起來,組成一支只有幾匹馬、十多頭馱牛的運輸隊。當時,人們都叫她們是小氂牛隊。她們出色地完成了100多次運輸任務。第二年2月,德格縣召開支前慶功大會,曲梅巴珍被評為支前模範。獎品是一條白色的毛巾,一個搪瓷茶缸,還有5斤茶葉。西康省人民政府主席廖志高派人授給她一面錦旗,上書「支援模範,藏族之光」八個大字。

曲梅巴珍只是甘孜州大力支援進軍的一個代表人物。據說,在這條運輸線上,有10萬頭以上的氂牛參加經常性的運輸。僅德格、白玉、石渠、鄧柯4個縣,在—年多的時間裡,就出動氂牛6萬多頭,馱運物資26萬馱。

20世紀50年代,《人民日報》上曾刊登過這樣一張照片:遠處,是兩座白雪皚皚的高山,山腳下,有一排低矮的松樹,三四頭氂牛正在吃草。就是在這種背景里,曲梅巴珍微笑著,站立在一頭黑白相間的花氂牛邊,亭亭玉立。她是一位年輕的藏族姑娘,穿一件厚重的羊皮大衣,戴一頂藏式皮帽。臉上盪溢著的微笑如西藏山間奔流的無名小溪,親切、自然、清純,有一種春天的氣息。

在1951年1月,曲梅巴珍到康定民族幹部學校學習了半年。畢業後分配到德格縣婦聯工作。1953年,她作為西康省的代表,去北京參加第二次全國婦女代表大會,受到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的接見,後來調入甘孜州婦聯當宣傳部長。1980年,曲梅巴珍任州人大副主任,直到退休。現在,她仍居住於美麗的康定小城。

當我們在那幢充滿藏族風情的小樓上見到她時,曲梅巴珍最惦念的是已去世的丈夫、原18軍參謀秦世懷。1955年,經當時德格縣縣委書記李森介紹,曲梅巴珍與秦世懷結婚,婚後的日子充滿甜蜜。秦世懷是安徽人,曾給劉少奇當過警衛員。他解放戰爭時期參加革命,身上有9處傷,其中有一顆子彈一直留在肺上;20世紀50年代曾到川醫檢查,說做手術要去掉3根肋骨,因此沒有取出。文革時期,因劉少奇曾給秦世懷和曲梅巴珍寄過100塊銀元,他倆就成了走資派的走狗,備受磨難。秦世懷60歲去世,悲痛欲絕的曲梅巴珍從骨灰中找到那顆子彈,並把它珍重地保存起來。當曲梅巴珍從一個盒子里拿出那顆子彈時,她的眼圈一下子紅了。她一定想起了患難終身的老伴。我們的眼淚流出來,心靈被震動著:這是一種怎樣的跨越民族、地域、時間的愛情啊!

讓曲梅巴珍最為自豪的是,她嫁給了一個穿綠軍裝的人。

現在,曲梅巴珍已老態龍鍾,走路有些困難。她穿一件上面飾有綠碎花的淺咖啡色毛衣,頭髮花白。從20世紀50年代至今,她的頭上一直戴著一頂綠軍帽。

在內地,早就不見了這種帽子,但在許多藏區,它都是一種永遠的時髦。它濃縮了一個綠意盎然的時代,也寄託著一種血濃於水的感情。一個奴隸真正成為主人的社會,就是從看見綠軍帽那一刻開始的。

從鄧柯渡江的155團,通過當地頭人,找到4個船工。船工年齡在三四十歲左右,都是精壯的藏族莊稼漢子。他們帶來兩個牛皮船,就靠這兩條船,把155團2000多名戰士運過了金沙江。

之後他們背著牛皮船隨部隊開始了長途跋涉。背著牛皮船行軍,這在西藏是第一次吧。

一隻牛皮船要用兩張牛皮縫製而成,中間用木架子撐開。西藏高原風大雪急,155團行軍遇上幾場大雪。背著牛皮船行走在雪地里,跌跌撞撞。更怕的是颳風,一過中午12點就颳風,牛皮船如一片升起的帆,風直往裡灌,背船的人往前一步也挪不動,只有側著身子像螃蟹一樣橫著走。實在走不動了,就放一放,等風小了再走。

155團一營副教導員張世英負責照顧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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