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回 天女散花 珠峰勞悵望 冰川映月 雲海寄遐思

(全書完)

唐曉瀾怔了一怔,說道:「交給他了。什麼,那不是毒龍尊者的武功秘笈,而是他所寫的日記嗎?」

李沁梅緩緩抬起頭來,道:「他走啦!」冰川天女走到她的身邊,道:「你見著他了,呀,你怎麼不留著他?」唐經天的笑容立即收斂,這時他已明白,原來是金世遺到過這兒,李沁梅都留不住他,那麼還有誰能勸他回來?

一行人等,默默下山。下山比上山容易得多,可是為了金世遺的事情,心頭都蒙上一層陰影。走了三天,回到方今明的家中,龍靈矯、唐老太婆等人早已回來了,他們根本還未上到冰塔群那處的高度,空自滿山搜索,當然沒有發現金世遺的蹤跡。

冰川天女低頭默想,過了一會,輕聲說道:「沁梅妹妹,你別哭啦。我們陪你上珠穆朗瑪峰去。」李沁梅抬起了疑惑的眼睛,冰川天女道:「依他的性格,我看他既然到了這兒,就一定會去攀登珠峰。」

李沁梅眼光中露出一點希望,道:「冰娥姐姐,你真好。」唐經天道:「咦,你還打了雪雞,哈,還是烤熟了的。你怎麼不吃?」李沁梅道:「這是他留給我的,我捨不得吃。」冰川天女笑道:「傻孩子,不吃東西,哪有氣力呢?」她摸摸李沁梅的乾糧袋,乾糧袋早已空了,原來李沁梅整整一天,竟沒有吃東西。幸而唐經天的乾糧帶得多,還帶有一支長白人蔘,最適宜爬山之用。李沁梅吃了些乾糧,嚼了半支人蔘,那半隻雪雞,卻還是捨不得吃。

李沁梅緊蹙著的雙眉漸漸開展,道:「那麼我也願他回來了,只是他肯不肯回來呢?」呂四娘道:「他的心情正自愧對世人,我瞧他一定會回去挽救這場浩劫。」李沁梅聽她說得如此肯定,心情矛盾之極,但一想起火山爆發之期至少還有十年,若果是金世遺十年後不再重回中原,自己雖然可以到蛇島去守候他,這十年漫長的時間,又怎生挨過。但事既如斯,空自焦急,也沒有什麼辦法。

冰川天女和李沁梅仰望珠峰,心臟都幾乎要停止了跳動了,不約而同的想道:「金世遺怎能攀上這座高峰。呀,那定是凶多吉少的了!」但這絕望的語言,誰也不肯先說出來。李沁梅忽然低聲說道:「這是第幾天了?」她在冰塔群中經過一度昏迷,日子記得不大清楚,但覺得好似已過了金世遺生命的期限。冰川天女唰的一下面色變得灰白,她猛的記了起來,她們在喜馬拉雅山上已過了七個白天和黑夜,那就是說早已過了期限一天一夜了!

清軍還是前幾天撤走的,陳天宇和幽萍卻還留在山谷之中等候眾人,見眾人平安回來,自是歡喜,但聽得金世遺失蹤的消息,想起他曾救過自己的性命,也不禁黯然。

方今明聽了唐曉瀾之勸,也隨同眾人下山,他離開數十年隱居的家園,心中自有無限悵惆,但想到女兒的將來,他仍是愉快地離開了故居。

唐曉瀾看了題詩,黯然不語,半晌說道:「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他的行徑比毒龍尊者當年還要古怪。」將他救治金世遺的經過告訴了眾人。李沁梅聽了一喜一憂,喜者是金世遺的性命得以保存,而且因禍反而得福,異日必能成為武學的大師;憂者是他康復之後,還要逃走,那定是下了決心,不再回來的了。

李沁梅但覺一片茫然,十分不解,嘆了口氣,說道:「嗯,那麼,他還是走了。」馮琳道:「你瞧,這幾行字是他用鐵劍刻出來的,如果他臨死垂危,哪還有這份功力?」李沁梅心中稍稍安慰,仍是悵然他說道:「可是,他還是走了!」

那正是雪崩過後,珠穆朗瑪峰上風雪呼嘯,從下面望上去,但見雪峰插雲,簡直是兀鷹也飛不上!

冰川天女心頭沉重,只有她能稍稍理解金世遺題詩的心情,那是一種極度自尊而又極度自卑的錯綜複雜的心情,他終於舍掉了渴望已久的人間溫暖,在這冰雪的世界中又悄悄地獨自走了。

馮琳又道:「我答應你們的事已辦到了,你們答應我的事呢?」唐曉瀾道:「怎麼,你們還沒有見著金世遺嗎?我叫他在這裡等你們的呀!要不,他就是到方今明的家中等候你們了。」馮琳道:「他才不會呢,你瞧,他題的這首詩。」

霎時間,空氣都好似冷得凝結了,眾人本來都已精疲力竭,這時更覺手足酸軟,絲毫也不能移動。白天又過去了,但見蒼白無力的月亮,從珠穆朗瑪峰上悠悠升起,良久,良久,唐經天嘆了口氣道:「咱們該回去啦!」李沁梅叫道:「不,我不回去!」

唐經天輕輕地走過去,微微說道:「阿梅,迷了路嗎?」他和李沁梅小時候常常一齊玩耍,只道她還是小時那樣脾氣,但聽她哭得十分凄涼,決不是僅僅為了迷路。

馮琳一向遊戲風塵,對什麼事情都是滿不在乎的樣子,這一次表面上雖然也沒有顯露得怎樣緊張,其實卻是傷心之極。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合乎自己心意、也合女兒心意的人,然而這個人卻又莫名其妙地避開了她,避開了所有關心他的人。馮琳心中煩亂之極,聽得唐曉瀾提起毒龍尊者,突然想起了毒龍尊者的那本日記,問道:「那本日記你交給了金世遺了嗎?」

李沁梅指一指地上的銀瓶,道:「他把碧靈丹都留給我吃啦。他的心腸太好了,也太狠了。」唐經天道:「怎麼?」李沁梅道:「真像做一場夢似的,夢醒了他就不見了!」哽咽著把遇到金世遺的經過說了,冰川天女和唐經天都覺得心頭沉重,想不出用什麼話來安慰李沁梅。

李沁梅是第一次聽到這首歌,然而卻沒有人用深情的眼光注視著她。金世遺回不回來,這還是一個謎,他會不會像流浪的旅人,要等荒漠開花、冰川融化才肯停下他的馬?李沁梅眼角沁出晶瑩的淚珠,不敢回望珠峰,但聽得那《流浪者之歌》,還是在草原上餘音繚繞。

風雪漸漸減弱,李沁梅忽道:「咦,這三個雪球怎麼如此奇怪?」只見冰坡上滾下三團白色的東西,馮琳噗嗤一笑,說道:「那不是雪球,那是你的姨父、姨母,咦,還有一個人似是呂四娘!」話猶未了,那三個「雪人」已是從冰坡上滑了下來,到了珠穆朗瑪峰腳,縱聲長笑,拍掉身上厚厚的積雪,果然是唐曉瀾馮瑛和呂四娘。在珠峰腳下呼吸當然比上面舒暢得多,這三個人乃是當世武功最高的人物,到了下面,精神恢複,誰也想像不到,不久之前,他們是那樣的困頓疲勞,在珠峰上面,幾乎喪掉了性命。

這《流浪者之歌》是陳天宇三年之前曾聽過的,那時他初會芝娜,聽了這首歌,不禁心中絞痛,回頭一瞥,幽萍正用深情的眼光注視著他,這眼光足以療治他心頭的創傷。

眾人走出山谷,又回到陽光明媚的草原上,草原上已開始有第一批旅人,那是一群販馬的「流浪人」,來到邊境做生意的。在草原上他們唱起了《流浪者之歌》:

李沁梅道:「那我寧願他不再回來。」唐曉瀾道:「救困扶危,俠者本色。何況是挽救這樣的一場浩劫!而且毒龍尊者對消除禍胎之事,既有預見,料想金世遺就是深入火窟,也未必就有性命之憂。」馮琳道:「反正他的性命也是拾回來的,就讓他做這一場大功德,也可得人景仰。」

再走了兩天,循著來時的路,回到喜馬拉雅山下面的幽谷,但見谷中野羊奔走,尼泊爾的大軍早已撤走了,清軍也已撤走了,山谷中一片寧靜,誰料得到不久之前,這和平寧靜的山谷中曾瀰漫戰雲?

聖峰的冰川像天河的倒掛,

你聽那流冰浮動、輕輕的響——

像是姑娘的巧手彈起了東不拉。

她在問那流浪的旅人:

你還要攀過幾座冰山?

經歷幾許風砂?

咿啦——

流浪的旅人呀,

草原的兀鷹也不能終日盤旋不下,

你們儘是走呀,走呀,走呀——

要走到哪年哪月,才肯停下你們的馬?

姑娘呀,多謝你的好心好意,

只是我們沒有辦法回答。

你可曾見過荒漠開花?

你可曾見過冰川融化?

(你沒有見過?沒有見過!呀!)

那麼流浪的旅人哪,

他也永不會停下!

眾人上山下山,經過的時間不過十多天,山下的景色早已變了,這時已是暮春三月的時節,山下的冰雪已漸漸溶解,山坡上披蓋著濃綠的森林,到處盛開著白色的野薔薇,還有艷紅的玫瑰和五色繽紛的杜鵑,冰川天女隨手摘了幾朵野花,又讓它隨風飄散,不時地回望珠峰,只有唐經天能稍稍理解到她心中的悵惘。

冰川天女笑道:「女神是不會哭泣的。」唐經天眼睛一亮,道:「這哭聲好熟悉!」朝著聲音的方向跑去,忽然大聲叫道:「沁梅表妹!」只見冰塔群中一個小湖之濱,李沁梅正在那裡哭泣。

只見前面的冰壁上刻有幾行字跡,那是一首詩,詩道:「不是平生慣負恩,珠峰遙望自沉吟,此身只合江湖老,愧對嫦娥一片心。」冰壁下面還剩下幾個未被風雪埋掉的拐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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