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回 恩怨全消 卅年懷舊恨 死生度外 一醉解千愁

提摩達多咕咕嚕嚕的說了一通,泰吉提斷斷續續的代為翻譯道:「大、大、大法師說、說、說他、他和你,都、都是並世高手,硬打硬拼,有失身份,他、他要與你另、另換一個方法,賭、賭賽……」唐曉瀾問道:「怎樣賭賽?」泰吉提道:「賭、賭賽攀、攀山,看誰能攀上世界第一高峰?」把話說完,聲嘶力竭,登時暈死。

那是在唐經天和冰川天女出手攔阻紅衣番僧,讓龍靈矯攀上山峰逃走的時候,金世遺正伏在對面山峰,將一切情形都看得清清楚楚。

這時只要金世遺一聲喊,他立刻可以將自己的生命從死亡的邊緣挽救回來,可是他卻不願意向唐經天乞求,他一聲不響地直到唐經天和冰川天女走了之後,才抬起頭來,深深地嘆了口氣。

但聽得方今明氣喘吁吁,搖頭嘆道:「老了,不中用了!」原來他以內家真力破了敵人的陰陽掌力,雖然得勝,元氣已是大傷,龍靈矯和那少女扶他迴轉石室,方今明靜坐運功,過了一盞茶的時刻,氣息才漸漸調勻。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從來不懂得關心別人的他,這時卻忽然為冰川天女祈禱起來,他生平一不信神,二不信佛,可以說從沒信仰過什麼東西,然而他這次卻是衷心的為冰川天女而祈禱,但願天上真有一個「全能」的神,能夠降福給冰川天女,讓她和唐經天一生幸福。這時他對唐經天的恨意也像雪花在陽光之下一樣的融解了,雖然談不上好感,但他已知道冰川天女是真心喜愛唐經天,他為了冰川天女的幸福,也就願意唐經天得幸福,一切妒忌貪嗔,盡都升華,盡都凈化。

龍靈矯想起是自己的父親害得他們兩父女隱居荒山,而他又是為自己而受重傷,不覺心痛如割,明明知道他是借酒澆愁,卻又怎忍止他死前的歡樂?

龍靈矯抖一抖身上的雪花,自思自想:「我即算死在福康安手中,也勝於給尼泊爾王作傀儡。我既已知道尼泊爾王要進兵西藏的陰謀,豈可不回去報告。哼,哼,那紅衣番僧居然想要我做引狼入室的巨奸大惡,這簡直是對我最大的侮辱!」心中打定主意,在山上躲過追兵之後,就從另一面翻下山坡,繞過喀什倫草原回拉薩。

泰吉提一錘擊坍圍牆,滿園花樹都受災殃,方雪君愛花若命,心痛如割,怒斥道:「無禮番僧,膽敢糟蹋我的花枝,看劍!」方今明叫道:「雪兒退下。」方雪君右手揮動長鞭,左手飛出一把短劍,只聽得當的一聲,短劍碰在鐵盾上,登時折斷,長鞭噼啪一聲,纏上了泰吉提的手腕。泰吉提竟似毫不在意,仍然邁步前行,哈哈笑道:「年公子,我國國王待你不薄,因何私逃?」每行一步,那長鞭便在他手臂上多繞上一匝,方雪君使盡氣力,有如蜻蜓之撼石柱,眼看長鞭越縮越短。龍靈矯喝道:「放開再說!」長劍一挽,作勢刺他腕上的關元穴,泰吉提手臂一振,將方雪君推上兩步,哈哈笑道:「你刺!年先生,咱們還是先禮後兵的好!」說時遲,那時快,忽見一條黑影,捷如飛鳥,倏地撲來,只聽得又是「當」的一聲,泰吉提的鐵盾登時脫手飛上半空,隨即聽得「卜勒」「卜勒」的一串急響,方雪君的長鞭寸寸碎裂,丈余的長鞭,只剩下四尺來長。原來是方今明施用神拳真力,硬打了泰吉提一拳,解了女兒之圍。

雪越下越大,天色漸近黃昏,紫色的晚霞抹在滿山交錯的冰川之上,蔚成七彩,奇麗無儔,龍靈矯無心觀賞,只是想找一個岩穴,今晚可以棲身,走了一會,忽覺冷風之中,有一股溫暖濕潤的空氣撲面而來,抬頭一看,原來前面有一股噴泉,灼熱的水花被風吹散,映著陽光,形成一圈圈橙色的、淡紫和淺紅的花朵,就像拉薩布達拉宮在節日之夜所放的煙花。西藏各地本多溫泉,但在這高插入雲、冰川遍布的喜馬拉雅山山峰上見到灼熱的噴泉,卻是一大奇景。

方今明再拭乾凈嘴角沁出的血絲,微笑道:「沒什麼?雪兒,你也聽聽。」頓了一頓,往下說道:「雍正擅改遺詔,潛登大寶,過了幾年,又趁著十四皇子西征之時,將他害了。害十四皇子之事,正是你父親替雍正策劃的,事成之後,你父親奪了十四皇子兵權,才得以成為年大將軍。」(按:諸事詳見拙著《江湖三女俠》)龍靈矯道:「因此,你就恨雍正與我的父親了。」方今明說道:「不錯,我不肯投順,雍正也恨極了我,我才逃到西藏。逃到西藏之後,我還矢志報仇,娶了她的母親,希望生下一個兒子,殺你父親和雍正。」那少女驚叫起來,方今明笑道:「雪兒,不必駭怕,這兩個仇人都死了三十多年了,那時我消息隔閡,尚自念念復仇,還未娶你的母親呢。」停了一下,續道:「雍正死後幾年,唐大俠來探望我,我才知道消息。但我的名字,還是被朝廷列為欽犯。我也早心灰意冷,你母親對我很好,我也就把西藏當成我的家鄉啦。我初來至這裡隱居時,對年羹堯的恨尚未全消,因此刻了他的石像,練習飛刀。其實人死仇滅,在死人身上發氣,實是無聊得很,唐大俠也曾勸告過我。年公子,今晚我把事情說明,我是誠心讓你打一拳消氣的。」那少女請龍靈矯坐下,這時龍靈矯才知道她的名字叫做方雪君。

再打了半個時辰,泰吉提又被他敲了一拐,眼見不支,金世遺忽道:「我肚了餓啦!吃飽了再和你打。」泰吉提求之不得,急道:「好,讓你們多活一天!」金世遺笑道:「也不知是誰讓誰呢?」「呸」的又是一口濃痰,泰吉提急忙竄開,不敢再說。

只見一個嬌小玲瓏的少女,立在玫瑰叢中,手拈一把剪刀,指甲上還有污泥,似乎是剛剛給花樹栽枝剪葉。那少女道:「你是什麼人?」龍靈矯道:「我是迷了路的獵人。」那少女道:「這麼樣的大雪天,你上山打獵?」龍靈矯道:「我想獵一隻野氂牛。」西藏的野氂牛有「冰河之舟」的稱號,肉可食,乳可飲,皮可製革,毛可禦寒,西藏獵人視為寶貝,這種氂牛棲息在雪山上,龍靈矯的說話倒可以自圓其謊,但他既沒有獵人的裝備,而且最大膽的獵人也只敢在下面的群峰之間打獵,從來無人敢上到這樣高的。那少女半信半疑,但能見到一個外人,心中卻又高興,便道:「好,待我和爹爹說去。」龍靈矯道:「你家中有多少人?」那少女道:「就只有我和爹爹。嗯,你在這裡待一會兒。」龍靈矯心中疑慮,好奇之心大起。過了一會,只聽得腳步聲已到了花圃外邊。

他茫然地獨自登山,但見龍靈矯正在上面疾行,龍靈矯似乎也懷著重重的心事,腳步不停地攀上一座山峰又一座山峰,根本沒有想到會有人跟在他的後面,金世遺忽然覺得非常寂寞,想出聲呼喊,想找一個人傾談,然而他終於還是忍住了。龍靈矯為什麼逃上山呢?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懷著濃厚的好奇心,金世遺悄悄地跟在龍靈矯後面。忽然又是一陣大風,上面有一塊磨盤大的冰塊搖搖欲墜,龍靈矯卻似乎還沒有留意,看他身形躍落,勢將踏著那塊冰塊,金世遺撿起兩塊石子,倏地擲出,一塊擲在龍靈矯的面前,將他嚇了一跳,另一塊擲在那冰塊上,那冰塊本就搖搖欲墜,給石頭一撞,登時「轟隆隆」的飛滾下來。但是龍靈矯茫然四顧,不久又向前走了。

方今明道:「我曾見過你父親佩戴這個玉獅子。嗯,我今晚若要害你,那是易如反掌。現在你的氣消了吧?」龍靈矯潸然淚下,叫道:「老丈!」極為悔恨打他那拳。

龍靈矯自是求之不得,隨兩父女登堂入室,但見石室里空無所有,只是牆壁上掛著幾張獸皮,屋角堆有一些草藥。那少女捧出一大盆肉和一大盆牛乳,那老者笑道:「你上山來還沒有碰到氂牛吧?」龍靈矯道:「沒有。」那老者道:「氂牛要在大雪初止的時候出來,很有耐心的獵人才能守到。小女前幾天倒很幸運,獵到一隻氂牛,夠我們吃幾個月了。你嘗嘗這氂牛奶,趁熱喝最好。」龍靈矯大吃一驚,要知西藏的氂牛比猛虎還凶,最少要集合十數獵人才敢捕它,而這少女居然能獵氂牛!龍靈矯雖然早就料到這兩父女是有本事的人,聽他們說得如此輕鬆,心中還是不免駭異。龍靈矯深知江湖忌諱,雖有所疑,卻也不敢動問他們的來歷。

那老者道:「壯士敢於獨自上山捕牛,勇氣可嘉。腰間長劍亦非凡品,想來在武功上定有極深的造詣了。」龍靈矯心想不認也不行,謙辭對道:「學是學過幾年,哪說得上什麼造詣。」那少女問道:「你的師父是誰?」老頭子望了女兒一眼,那少女想起父親不許她盤問客人來歷的吩咐,訕訕的怪不好意思。龍靈矯道:「是四川一位姓唐的師父。」他沒說出天下暗器第一家的名頭,那老頭聽後,「哦」了一聲,卻沒追問。

氂牛肉微帶腥味,龍靈矯很不習慣,把嚼碎的肉吐出來,那少女笑道:「龍先生吃不慣嗎?唐大俠倒很喜歡!」那老頭急忙又瞪了女兒一眼,龍靈矯大為吃驚,問道:「哪位唐大俠?」那老頭微笑道:「是一位懂得劍術的朋友,小女少見世面,凡是本事比她好的人,她都尊為大俠的。」龍靈矯心道:「世間足當得上唐大俠稱呼的,只有唐經天父子,唐曉瀾遠在天山,唐經天尚在山峰底下,他們怎能見到?」心中疑雲更重了。

金世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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