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回 塊壘難平 傷心話故國 狂歌當哭 失意走天涯

桑壁伊道:「媽,你說。」土司夫人道:「俄馬登真的想殺班禪活佛的代表!」桑壁伊大為震驚,顫聲說道:「媽,你怎麼知道?」

冰川天女道:「你是誰?你怎知道我母親的名字?」那老畫工道:「奴僕名叫額都,三十年前,曾伺候過駙馬、公主。」冰川天女「呵呀」一聲叫了起來,說道:「原來是額都公公,想不到有這個緣分見你,失敬了!」盈盈起立,襝衽一拜,護法弟子看得呆了。哪想得到活佛的貴賓,佩有貝葉靈符的女護法,竟對這樣一個窮愁潦倒的老畫工恭敬施禮。

額都啜了一口清茶,嘆了口氣道:「他死前一年,就是搶奪金本巴瓶的那一年,因為和鄰邦開仗,受了箭傷,回到宮中,沒有多久就死了。他的兒子繼位,比父親更為暴虐,弄到民怨沸騰,老一輩的都想念起你的母親華玉公主來,就這王位本來應當是你的母親的,假若當年你母親繼承大位,尼泊爾就不至弄成今日的樣子了。人人都盼望華玉公主和駙馬能夠回來。」冰川天女也嘆了口氣,說道:「我的母親已死了十多年啦。」額都道:「這消息我是知道的,可是國人還未知道,他們焚香禱告,總是盼望你的母親回來。」

桑壁伊驚道:「班禪活佛的代表若然在咱們這兒死去,只怕整個薩迦的僧俗官都要受活佛降罪。」土司的夫人道:「可不是嗎?因此醫師不敢下手,可是他又害怕俄馬登殺他,故此偷偷告訴我,求我替他做主,可是我又有什麼辦法?咱們的性命都捏在俄馬登手上。」桑壁伊道:「咱們和他拼了!」她母親苦笑道:「拼得過么?這是以卵擊石!」

金世遺那晚逃出了喇嘛宮後,心情混沌,一片迷茫,漫無目的地出了薩迦城門,在曠野孑然獨行,不覺黑夜消逝,紅日從東方升起,金世遺被曉風一吹,稍稍清醒,自言自語道:「我該到哪裡去呢?」他自己也不知該到什麼地方去。忽覺口中焦渴,甚是難受,原來他被法王掌力所迫,當時運用了全身精力與之相抗,體中水分消耗過多,幸得冰川天女將兩枚冰魄神彈送入他的口中,用奇寒之氣化解了體中的奇熱,這才不致引起內火焚身,變成殘廢。但冰彈並非靈藥,消融之後,又經過了大半夜的時間,效用已失,而他的體中熱氣,還未完全消除,是以自然感到焦渴。金世遺沿著驛道奔跑,那是通往拉薩去的大路,走不多久,見著路旁有家酒肆,西藏天氣寒冷,路上行人,習慣飲酒禦寒,所以大路上每隔十數里就有酒肆,好像江南的茶亭一樣。

班禪的代表這時再沒有疑心,合十誦佛,然後低聲問道:「你們是誰?來時沒有驚動人嗎?」幽萍道:「我們就是為了救你的。俄馬登已給我們制住了,他的手下還沒知道。等會有人給你吃藥,你不要吃!」一說完話,立刻與陳天宇隱身在屋中佛像之後,班禪的代表莫名其妙,不住的低聲念佛。

桑壁伊的母親到底是經過大風大浪的土司夫人,一怔之下,立刻就明白了他們的用意,說道:「好,事不宜遲,你們快去。活佛的代表在西面那個尖塔上第二層。」陳天宇拉著幽萍立刻便走,桑壁伊心思不定,想追出去,又停在門邊,喃喃道:「媽,他們是做什麼?」她母親道:「他們是想當著活佛代表的面戳破俄馬登的陰謀。吹忠(巫師。常兼作醫師,就是土司夫人師說的替活佛代表主治的那位醫師。)只怕還要來見我,你回房去吧。」桑壁伊道:「我不是問這個。」她母親道:「那你問什麼?」桑壁伊眼圈一紅,忽然低低地嘆了口氣,自個兒走出門外去了。

房中有盞油燈,班禪活佛的代表正躺在榻上輾轉反側,發出低低的呻吟聲,一見他們進來,嚇了一跳,一骨碌地坐起來。幽萍道:「我是奉活佛之命來探望你的。」走近前去,露出胸前所佩的一道靈符。原來冰川天女與幽萍到拉薩時,冰川天女以佛門之女護法的身份,的確去拜訪過達賴活佛,幽萍那道靈符,就是達賴所賜。班禪活佛的代表將信將疑,心中想道:「達賴活佛怎會知我在此罹難?」達賴班禪分居前藏後藏,距離頗遠,以日程推算,班禪縱已接到他使者的稟報,也不能即時通知達賴。但班禪的代表見幽萍佩有達賴的靈符,雖有疑心,卻也不敢張揚叫喊。

狂歌當哭誰能解,忽見故人天外來!

這剎那間,金世遺神思昏昏,心中混亂之極,他此來本是與唐經天賭一口氣,卻想不到幾乎送命,慘敗的情形偏偏給冰川天女見到,而且還是她救了自己的性命,性命不足惜,自尊心的受挫,卻令金世遺大感難過。

金世遺到哪裡去了呢?

俄馬登的幾個親信武士被法王的威嚴鎮住,垂手肅立,動也不敢一動,抱著俄馬登僵硬身體的那個武士,更是惶恐不安。法王道:「你們願意立功贖罪么?」這群武士自是沒口應承,法王道:「俄馬登勾結外人妄圖叛亂,你們是他的親信,總不至於不知道吧?」那群武士低頭不敢做聲。法王道:「你們把他的罪證搜來給我,我要公布給薩迦宗全體僧俗人眾知道。」命兩個護法弟子陪同俄馬登的親信武士去搜查,果然在俄馬登的私室里搜出了許多秘密信件,其中竟有印度喀林邦大公和尼泊爾國王親筆答應的函件,法王請冰川天女將俄馬登救醒,罪證確鑿,俄馬登雖然狡猾如狐,亦已無言可辯。法王將他斥責一頓,用重手法廢了他的武功,將他交與班禪活佛的代表看管。待薩迦宗的亂事完全平息之後,再押到拉薩去。

助手端著葯碗恭恭敬敬的說道:「吹忠有事,叫我來侍候活佛。」話聲未完,幽萍忽地跳了出來,伸手一捏,助手「呵呀」叫了出來,幽萍趁勢奪過葯碗,往他口中一倒,轉瞬之間,他面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變為瘀黑,可憐這個助手,糊裡糊塗地就送了一條性命。班禪的代表大吃一驚,叫道:「好狠毒的俄馬登!」不由得心中凜懼,對幽萍道:「我明白啦,可是這一來,咱們與他們也撕破面了,怎生出得城堡?」陳天宇道:「不用懼怕,我們保你出去。」這話剛剛說完,外面人聲紛至。陳天宇拔出長劍,開門一看,只見外面影影綽綽的大約有四五個人,當先的竟是那個印度苦行僧,最後面的是他的師侄德魯奇,抱著僵硬冰冷的俄馬登,還有兩個人是俄馬登的親信武士。他們本來是集在一起,想去圍攻冰川天女的,想不到沒見著冰川天女,卻尋著了俄馬登。這一下,他們自然立即猜到堡中有事,所以趕了回來。

這剎那間,桑壁伊心中的悲痛實不在陳天宇之下,這剎那間,她什麼都明白了:陳天宇為什麼屢次拒婚?陳天宇為什麼老是躲避她?一切疑問都已得到答案:原來人言不假、陳天宇鍾情的果然是這個「女賊」,是刺殺自己父親的仇人。她的母親是驚愕得難以形容,憤然問道:「嗯,陳公子,你進這靈堂作么?你是弔祭你的丈人還是吊這個女賊?」其實她是明知故問。陳天宇手撫玻璃棺材的這份悲痛的神情,任誰人都看得出,他是弔祭芝娜的。

土司夫人道:「班禪活佛的代表那日被女賊誤傷,背上中了一把飛刀,幸虧沒有致命。可是這事情非同小可,俄馬登便藉此想利用活佛的代表,請他們轉呈達賴班禪兩位活佛,把事情牽涉至白教法王身上,請達賴班禪出面,將白教喇嘛再逐出西藏。」

桑壁伊怒道:「莫不成眼睜睜讓他惹來大禍?」兩母女愁容相對,毫無辦法,忽地窗門「呀」的一聲給人從外面推開,桑壁伊拔出佩刀,正待喝問,只聽一個極熟悉的聲音叫道:「是我!」桑壁伊幾乎疑是夢中,跳進來的人竟然是陳天宇,桑壁伊想跳上去抱他,眼波一轉,只見陳天宇後面還跟著一位少女,桑壁伊退後兩步,獃獃地望著他們。

金世遺與法王對掌,乃是他出道以來,第一次與強敵以全力相拼,心神貫注,連冰川天女進來都不知道。這時翻了一個筋斗,跳起來時,突然見到他所傾慕過又怨恨過的冰川天女笑盈盈地站在面前,不禁「呵呀」一聲,叫了出來。嘴巴一張,忽覺一股奇寒之氣,直透入體內,原來是冰川天女玉指一彈,將兩枚神彈送入了他的口中!

土司堡中的惡鬥,由於法王和冰川天女的來到,立時瓦解冰消,但外面山坡,被俄馬登所驅使的土司軍隊,仍然在和芝娜的舅舅洛珠的軍隊相持,法王處理了俄馬登之後,再命護法弟子擺起法駕儀仗,到外面去調停兩軍的相鬥。

冰川天女陪班禪的代表說話,陳天宇和幽萍則趁這個空閑,到後宮去尋覓芝娜的屍體。土司堡中的「吹忠」本來是被俄馬登迫令他害班禪活佛的代表的,他不敢下手,卻由副手代死,班禪的代表寬大為懷,也饒了他。他自願帶領陳天宇前往土司的靈堂,原來芝娜的遺體被俄馬登擺在一個玻璃棺內,就放在土司靈堂的旁邊,在俄馬登的意思,是讓土司的手下都認清這個刺客便是當年偷馬縱火的「女賊」,也即是被陳定基父子救走的那個「女賊」,好證明他說的不是假話,好激起土司手下對漢人「宣慰使」的仇恨。因此之故,陳天宇又看到了芝娜的遺容。前塵往事,一一泛上心頭,陳天宇不覺潸然淚下。

金世遺這與眾不同的奇怪心思,冰川天女哪能猜到,見他緩過氣來,緩緩走近,微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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