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回 雲破月來 空勞魂夢繞 鐘聲梵唄 驚見劍光寒

陳天宇目不轉睛地注視芝娜,只見芝娜眼睛驟然明亮,射自一種令人心醉的光輝,低聲說道:「冰川天女待我很好,她是我的又一個知己,我把她當成姐姐一般。」陳天宇說道:「嗯,我知道,我也曾得過她許多好處,很感激她。」芝娜道:「她比我福氣的多,唐經天對她一片痴情,嗯,就像你,你……」她本想說:「就像你對我一樣。」臉上一紅,說不下去了。陳天宇介面道:「我的本事比不上唐經天,但自問對人的真誠,卻與他並無二致。」他不須多說,已猜到了芝娜所要說的話。

曼舞輕歌情未已,飛刀驚見女荊軻。

永恆的愛情短促而明亮,

像黑夜的天空驀地電光一閃!

雖旋即又歸於漠漠的長空,

但已照見了情人最美的形象!

這晚芝娜一夜無眠,心中不住的想,俄馬登說這番「鬼話」是什麼用意?芝娜是個聰明伶俐的女子,想了許久,忽然恍然大悟,心道:「是了,他翹起大拇指,一定是暗示土司,土司不是這裡的首屈一指的人物么?也許土司也練有紅教的外功,也許土司穿有護身甲,周身刀槍不入,就是腦下三寸處是他的命門。」越想越有道理,暗暗感激俄馬登對自己的「指點」。又想道:「陳天宇老是說他奸狡,想不到他倒是真心實意地想助我復仇。」想起了陳天宇,又不由得一陣心酸,心知今晚驚鴻一瞥,以後便是生離死別,相見無由了。胡思亂想,不覺天明,聖母進來道:「芝娜,你還不快去打扮,正午時分,咱們便該到聖廟去舉行開光大典了。」芝娜柔腸寸斷,一邊打扮,一邊仍在痴痴地想道:「天宇他不知會不會來?啊,我是多麼渴望最後再見他一面;卻又多麼為他擔憂害怕,但願他不要到這是非之場。」心中百般矛盾,難以自解,終於向著室中的佛像,跪了下去,喃喃祈禱:「天宇呀,但願我佛慈悲,給你保佑,令你心中安靜,今日千萬不要到喇嘛寺來。」

芝娜微微一笑,這一笑像初綻的蓓蕾,掃除了臉上的憂鬱,那是真正出自於內心歡愉的微笑,只聽得她又往下說道:「我這一生的第三個知己則是冰川天女的侍女幽萍,她快樂無愁,惹人喜愛,誰若和她相處,必然得到快樂。」陳天宇心頭一震,「芝娜說這番話是什麼意思?」他不願意細心推敲,激動說道:「我只願與你永遠相聚。世上再沒有任何快樂,可以與你給我的相比!」

五弦一划,歌聲驟止,芝娜驚叫一聲,園子里頓時人聲鼎沸。這剎那間,陳天宇忽然被人夾著領子一抽,騰雲駕霧般被那人帶著飛出圍牆,一道暗赤色的光華帶著嘯聲掠過園子,耳邊只聽得唐經天叫道:「快走,快走!」陳天宇身不由己地向前急跑,轉瞬之間便上了山峰,俯頭下望,只見園子里黑影幢幢,亂成一片。唐經天道:「法王已趕來了。活該俄馬登那廝倒霉。」原來是唐經天見情勢危險,不待同意就立即將陳天宇帶出,同時射了一枝天山神芒到俄馬登那邊,令俄馬登那邊三個人都被驚得跳了出來。這樣便立即轉移了白教喇嘛的目標,都去包圍俄馬登那一伙人。唐經天與陳天宇輕功卓絕,趁著這混亂的剎那脫身,那些白教喇嘛瞧也瞧不清楚。

芝娜又抬起眼睛仰望,月亮快要落下去了。芝娜嘆口氣道:「我真的要走啦!」陳天宇叫道:「不,你不要走!」芝娜道:「遲早都要分手,你看開一些,心中就不會愁悶了。」陳天宇緊緊牽著她的衣袖,忽聽得噹噹的鐘聲隨著晚風吹來,斷斷續續,芝娜數道:「一、二、三、……十二、十三、……十六、十七、十八。」陳天宇奇道:「你數這鐘聲做什麼?這是法王行宮的鐘聲。」芝娜道:「就要做早課了。」陳天宇詫道:「什麼早課?」芝娜避開陳天宇的眼光,忽道:「法王來了,薩迦可真熱鬧。過兩天就是喇嘛寺的開光大典啦。」陳天宇道:「什麼熱鬧都難令我動心。若然不是和你一起,我也不想去看什麼開光大典。」芝娜凄然一笑,道:「不去看也好。那麼咱們就此分別啦!」抽出一柄匕首,突然一划,將陳天宇拉著她的那段衣袖切下去。

法王怒氣稍斂,斥俄馬登道:「你身為涅巴,可知罪么?」俄馬登說道:「知罪。但求活佛饒恕。」法王問道:「你擅闖行宮,就為的是見芝娜一面嗎?」俄馬登道:「我知道聖女不能私見外人,我又不敢求活佛通融?所以冒昧獨來,求活佛恕我魯莽無知之罪。」俄馬登一口咬定想見芝娜,這就連他闖上紅樓的大不敬之罪也掩飾了。法王一皺眉頭,道:「你是獨自來的么?他們不是你的同伴么,你們擅闖行宮也還罷了,怎麼居然敢和我動手?」俄馬登道:「請活佛容我詳稟,我本是想見一見芝娜,來到之後,正好見著這兩個歹徒也偷進來,我就發石示警。要是我和他們一夥,我豈敢驚動眾人,將他們擒捉?」

唐經天道:「好啦,你好好的睡一覺,養足精神吧。」陳天宇道:「我睡不著,唐兄,我心急著呢。」唐經天笑道:「再心急也要等到三更。」陳天宇道:「那麼咱們就閑聊打發時光。」唐經天道:「我也想向你打聽一個人。」陳天宇道:「什麼人?」唐經天道:「一個瘋瘋癲癲,到處惹事的乞丐。」陳天宇道:「前幾天我聽家人說起,有一個傻裡傻氣的少年,在街上走過,一邊走一邊把糖果餅食和銅錢拋給跟在他身邊的小孩子,可是這少年衣服光鮮,卻不是什麼乞丐。」

父親大約是忙於接待白教法王,昨晚在土司家中過夜,直至中午還未回來,陳天宇獨自坐在書房,不斷地在想芝娜這種神秘的行動,不知不覺地提起筆在紙上亂畫,畫了許多芝娜的像,又在紙上寫了無數芝娜的名字,忽聽外面家人呼喚,陳天宇如夢初醒,看著滿紙「芝娜」似欲在畫中跳出,心裡一酸,卻又不禁啞然失笑!

舞步由疾而徐,歌聲一收,三十六名聖女,已在佛像之前排成一列,慢慢揭開遮在佛像外面的黃績錦幔。佛像共是一十八尊,當中的一座釋迦牟尼像高二丈四尺,指頭粗如兒臂,聖女將楊枝甘露遍灑佛像之前,緩緩退立兩旁,開光大典便告揭幕。

只見法王緩緩揮手,開聲說道:「本教離開西藏,屈指過了多年,今日仗佛祖慈悲,得以重回故土,又得達賴班禪兩位活佛大力支持,賜以薩迦,宏宣佛法,但願以後干戈永寧,同蒙我佛蔭庇,永享太平。」要知白教自從在明代崇禎十六年間被黃教逐出西藏後,百餘年來,曾有過不少的糾紛,兵戎相見亦有十數次之多,而今兩教和睦,西藏人雖然已是很少白教教徒,亦是衷心喜悅,聽得法王此番說話,歡聲雷動。唐經天心中想道:「若然真能從此永息爭端,費了這麼多的人力建這座喇嘛廟也還值得。」

歌聲搖曳,蜜意柔情,即算蓋世英雄,也禁不住迴腸盪氣。陳天宇更是如醉如痴,只聽得芝娜反覆彈道:「曼陀羅花要天上的瓊漿來灌溉,少女愛情的鮮花呵,要情郎的心血把它栽。」忽然嘆了口氣,低聲喚道:「天宇呵天宇,我辜負了你的心血了。」

白教法王恭恭敬敬地向正中佛像獻了「哈達」(絲絹,獻哈達是西藏一種表示敬意的禮節)。接著是達賴班禪兩位活佛的代表來獻哈達,這時合殿上下人眾,都合十低首,在心中默誦佛號,只有陳天宇一人,雖然也隨著眾人低下了頭,眼角卻仍然偷瞟芝娜。

德魯奇一扭臂膊,那雙股銀釵明明已刺到了他的身上,卻忽地往旁一滑,德魯奇乘機一帶,白教聖母收勢不住,和一個護法弟子撞個正著,羞得滿面通紅,急忙掙開,德魯奇一溜煙地溜過去了。原來德魯奇擅長印度瑜伽之術,身體各部都練得隨心所欲,柔若無骨,四大喇嘛,不敢在行宮之中將人打死,卻是擒他不住。基里星沒有這種瑜伽功夫,但他本身的武功卻在德魯奇之上,他和法王的首座弟子對了一掌,居然將法王的首座弟子推開數步。白教聖母乘著基里星也被反力震得搖搖晃晃之際,雙股銀釵一翹,疾刺他小腹的「中平」「居藏」兩處要穴,這位白教聖母的武功僅在四大喇嘛之下,而銀針刺穴的功夫更是獨步康藏,這一下來勢如電,本來不易躲閃,但基里星的天竺婆羅門武功詭異之極,忽然間一個筋鬥倒豎起來,銀釵「波」的一聲,刺穿了他的褲襠,卻絲毫沒有沾著他的穴道。基里星乘勢連翻兩個筋斗,一個「鯉魚打挺」躍了起來,飛過假山走了。

法王打了個哈哈道:「是這樣嗎?」俄馬登忽地邁上一步,反手一掌,朝著基里星的天靈蓋重重拍了一掌,法王喝道:「你幹什麼?」一揮手,將俄馬登摔了一個筋斗,但基里星已給他用重手法打碎了天靈蓋,當場身死,一對眼珠凸了出來,顯見臨死之時十分氣憤。俄馬登爬了起來,也裝著十分氣憤的神氣說道:「此人屢次到薩迦搗亂,今番居然來闖行宮,還敢和活佛動手,我實在氣他不過,未曾請准活佛,便失手將他打死,求活佛恕罪。」法王雖是懷疑,心中卻想道:「這廝好壞也是土司手下的大涅巴,我若將他處罪,太過不給土司面子。何況他又是芝娜的表兄。」想了一想,揮手說道:「好,你回去吧,今晚之事,我派人告訴土司,你做得對是不對,該賞該罰,由你的土司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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