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回 知己難逢 憐才惜瘋丐 深情誰遣 憶舊念佳人

金世遺連掃十幾拐,也沒有沾著李沁梅的衣裳,哇哇大叫,拐法雜亂無章,只是狂呼亂掃,李沁梅笑道:「留神,我要點你笑腰穴啦!」在杖風人影之中,欺身疾進,駢指如戟,果然來點金世遺的「笑腰穴」,金世遺武功本要比李沁梅高強,但李沁梅這一手點穴,手法身法都怪異之極,鐵拐竟然攔擋不住,武功高強之士,臨危之際,常會無意中便出絕招,金世遺神智雖然昏迷,本能還在,鐵拐支地,忽的一個筋斗,在地上打了一個盤旋,李沁梅吃了一驚,耳邊聽得母親說道:「點他風府穴!」金世遺一拐打去,李沁梅已到了他的側邊,金世遺又一個筋斗翻開,兩人使的都是怪招,李沁梅心中暗叫「慚愧」,想道:「母親和我拆了三天,我還是幾乎應付不了。」金世遺更是奇怪,心道:「這女子的點穴法怎麼如此怪異?我倒要用本門的點穴法給她一個厲害!」但李沁梅迫得極緊,金世遺竟緩不出手來,心中又再想道:「那出聲的女子又是何人?怎麼我看不見她呢?」他怎知道那是馮琳在林子里用的「傳音入密」的功夫,金世遺大翻筋斗,躲避李沁梅的點穴,漸覺氣喘,李沁梅柔聲笑道:「我說你欺負不了我,你還不相信嗎?你累啦,也該歇歇啦。」忽聽得金世遺「呸」的一聲,馮琳叫道:「梅兒,快退!」李沁梅剛一閃身,眼睛一花,腳跟一軟,忽的倒地。

李沁梅拍掌跳躍,忽見金世遺神色不對,眼露凶光,與一般人被點了「笑腰穴」應有的現象不大相同,不自覺的止了笑聲。馮琳走出林子,只瞥了一眼,就尖聲叫道:「不好,這是即將走火入魔之象」,急忙將金世遺拉過來,解開他的穴道,金世遺用力一跳,馮琳早已防及,左手按著他的太陽少陰經脈交會之處,金世遺只覺一股涼氣好像慢慢的鑽入體中。心頭有說不出的舒服,眼皮閉合,又覺得好似孩提時候,母親在用手拍他哄他睡覺一樣,不久就睡著了。

金世遺那日奔出寺門,心中百感如潮,情思混亂,冰川天女那含情脈脈的眼光,尚在他腦海中留下鮮明的印象,那花朵一般的笑容,竟似是有生命的東西,就要從記憶中跳出來似的。可惜這含情脈脈的眼光不是對他的,而是對唐經天的,是在性命相撲、力抗強敵之時,她這樣看唐經天的。冰川天女那花朵一般的笑容,變成了有刺的玫瑰,刺痛了他的心。金世遺狂叫道:「呀,只要世上有這麼一個女子,用這樣的眼光對我一瞥,我就即時死了,也是心甘!」這一瞬間,他又想起了幽萍對他的諷刺:「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想起了冰川天女對他的勸勉:「以你的聰明才智,若然歸入正途,可以成為一代俠士;再不就是潛心武學,也可以成一代宗師。怎麼你卻故意將自己變得這般無賴?」冰川天女說這話時,也曾注視過他,但那是期待的、憐惜的、責備的眼光,和她對唐經天的眼光,絕不相類。金世遺這時神思混亂,他沒有理智反省自己,沒有去想冰川天女那番說話中對他深厚的好意,只覺心情激蕩,難以自休,喃喃自語道:「我是癩蛤蟆嗎?我真的就是這樣一個不成材的東西嗎?」他又想起唐經天適才在殿中拚死救他的事情,心中叫道:「他才是個俠士,我呢,我只是冰川天女心目中的無賴!」忽又冷笑道:「哼,哼,焉知他不是故意做給冰川天女看的?我自出生以來,從來就只是受到世人的輕賤。世間真有俠士這種『東西』嗎?哈,哈,俠士又值多少錢一斤?」要知金世遺本就屬於性情偏激這一類人,受了洞冥子陰毒的掌力後,神智迷糊,越發魔長道消,尤其是拿自己和唐經天相比之下,自卑自賤的心情更為濃重,神智即算偶一清明,也迅即被魔障所蔽。但覺四海茫茫,天地之大,竟似沒有一處地方可以容身,沒有一個人可以讓自己向她細訴心曲。

金世遺一生遊戲人間,嘻笑怒罵,無處不是玩世不恭,而今聽得馮琳說他不懂得玩,怔了一怔,道:「你這人倒很有趣,好呀,我現在不願死了,就跟你去玩玩。你要帶我到哪兒去?」馮琳道:「說給你聽,就不好玩了。」金世遺與她母女大是投緣,拍手笑道:「好,那麼咱們就走。」

馮琳面色一端,道:「那白教法王豁達大度,我也對他起敬,你怎好胡亂說他?你知道他們是做什麼來的嗎?」李沁梅道:「不知道。」馮琳道:「適才我去打聽,原來前面就是薩迦城。白教法王與黃教喇嘛講和,班禪許他回西藏傳教。薩迦起了一個很大很大的白教喇嘛寺廟,白教法王是率領他的弟子來主持開光大典的。」李沁梅道:「這一回子功夫,你竟然到了薩迦城嗎?」馮琳笑道:「還說一會子,好半天了呢!你們談得還不夠嗎?嗯,金世遺呢?他這回倒很正經了,咦?沒有跟你來胡鬧?」李沁梅心頭一酸,說道:「他又發瘋了呢,跑得無影無蹤了。」

馮琳微笑道:「你是毒龍尊者的徒弟嗎?」金世遺翻身坐起,詫道:「這世上無人知道我的來歷,你怎生曉得我恩師的名字?」馮琳笑道:「你不必問我是誰,憑你所用的毒針,除了毒龍尊者之外,無人有此暗器。你這種毒龍針,只有用貓鷹的口涎泡製成的丸藥才可以解,是也不是?」金世遺道:「是呀,但也必須立時吞服,而且亦不能消得如是之快;再說這解藥天下無人藏有,連我自己也沒有了,你又從何取得?」原來金世遺所藏的解藥,在他初入峨嵋山之夜,因為他受了幽萍說話的刺激,在山上打滾,又自己撕破衣裳,跳下山澗洗澡,淡茫之中,解藥被瀑布衝去,醒來之後,悔已無及。

李沁梅走出來時,有幾隻猴子也跟著她躥出來,一見金世遺的怪相,吱吱亂叫,都跑開了。李沁梅「噗嗤」一笑,道:「你看,你專門歡喜欺負人,連猴子也欺負。怪不得連畜生都不願意和你交朋友。」金世遺忽地記起這個少女曾在此處和他交過手,這句話又大大的刺痛了他,一時神智迷糊,大叫道:「好呀,你們寧願與畜生要好,也不願與我要好,我就欺負你啦,你怎麼樣?」不由分說,舉起鐵拐,便是攔腰一掃,李沁梅笑道:「你也未必欺負得了我!」金世遺一拐掃去,打了個空,心中一懍:怎麼這少女的武功如此高強?越發激起好勝之心,鐵拐一個盤旋,呼呼風響,但見杖影如山,霎忽之間,就把李沁梅的前後左右的退路全都封住。金世遺迷了理智,拐法更是凌厲,李沁梅好生奇怪,心道:「江湖上稱他毒手瘋丐,但依我母親所說,他並不是真瘋,上次他雖無原無故與我動手,卻也看得出他只是試招,想逞強好勝而已,為何今次竟似意圖拚命,狀若真瘋?幸好我母親教會了我應付他的方法,要不然給他鐵拐碰著,那豈不是筋斷骨折之禍?」

李沁梅道:「誰說我的母親是呂四娘了,你怎麼老是以為我的母親是呂四娘?」金世遺道:「她是這麼好的武功,怎能不令人疑心她就是呂四娘?」李沁梅笑道:「你真是井底之蛙,嗯,我又罵你了,你可別生氣。」金世遺說道:「你這一罵,我倒很服帖。現在我才知道,世上原來有這麼多能人。」李沁梅道:「說實在的,我母親的本領大約還不及呂四娘,不過她們當年倒是並駕齊驅的江湖三女俠。」金世遺大感興趣,道:「哪三位女俠?」李沁梅道,「還有一位是我的姨母,她的本事比我的母親還強。我的姨父雖說是天山派的掌門,但入門卻在我姨母之後,我的姨母是當年天山七劍之一的易蘭珠女俠的衣缽傳人!」李沁梅小孩心性,誇耀姨母,心中甚感驕傲。金世遺面色一沉,問道:「呵,原來你的姨父是天山派的掌門,那麼你的姨父是唐曉瀾了?」李沁梅還沒有留意他的面色,衝口答道:「不錯,原來你也知道我姨父的名字。我母親就是想帶你上天山,請我姨父姨母救你呢!」

可是唐經天並沒有找著金世遺。他幾乎搜遍了峨嵋山,都未發現金世遺的蹤跡,只是在金光頂附近的峰坳,就是在盛會前夕,他聽到一個少女的笑聲,接到那少女擲給他的花環,便即突然消失的那個地方,發現了幾塊破布,似是從衣裳上撕下來的,破布的花紋和色澤,都似金世遺那日穿的衣裳,破布上還有點點血痕,附近有凌亂的足印,可是再追蹤下去,又什麼都沒有發現了。

金世遺聽她一贊,轉怒為喜,笑道:「我也沒有見過像你們母女這樣奇怪的人。你的母親真好,又有本事,又好玩。」李沁梅「噗嗤」一笑,道:「是嗎?傻哥哥,其實你也可以當她是你的母親,她疼你比疼我更甚呢。」金世遺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親熱的叫他做「傻哥哥」,心中甜絲絲的極為舒服。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如此良宵如此月,尚恐相逢是夢中。

李沁梅大喜,急忙跑去,投入母親懷中。馮琳笑道:「連我也不敢去招惹他們,你卻胡鬧。要不是我,你這次苦頭有得吃呢!」李沁梅道:「哈,我知道,那圓圈中的兩個喇嘛是你用暗器打著他們笑穴的,我還以為他們是給我罵怕了呢!」馮琳的飛花摘葉,可以傷人立死,也可以打人穴道,但由於李沁梅功力未到,尚未能學。她猜中是母親暗中助她,笑道:「我還以為活佛是個好人,原來是他怕了你,才放我的。」

只聽得金世遺的怪笑之聲在山谷中迴旋震蕩,李沁梅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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