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回 淺笑輕顰 花前談往事 蘭因絮果 月下見伊人

雀兒山四周高峰,犬牙交錯,人在山中,視界窄狹,頗有一種陰森的感覺。要翻過山頂後,這才豁然開朗,俯視群峰,就像披著雪衣伏在山下的羊群。幽萍精神一振,拍手笑道:「好在咱們擺脫了那令人討厭的麻瘋。」就好象那「麻瘋」若在身旁,連這美景也會被玷污似的。冰川天女笑道:「他既不是真的麻瘋,又沒有傷害咱們,你何以對他如此憎惡?」幽萍道:「我就是討厭他那陰陽怪氣的行徑,你說他哪一點比得上唐相公?」冰川天女聽侍女提起唐經天,幽幽地嘆了口氣。

唐端道:「桂姐姐,你做什麼?」只見月光之下,幽萍匆匆奔出,冰川天女道:「三日來多謝你的招待,再見啦!」唐端道:「桂姐姐,這不是見怪我們嗎?」冰川天女道:「你姑姑安然無事,我可以放心走了。哪談得上什麼見怪?」與幽萍一個回身反躍,掠過牆頭,唐端追出去時,但見明月在天,星河耿耿,哪裡還有她們二人的影,唐端嘆了口氣,想起冰川天女剛才的出手,實是一片苦心,要不然他和那瘋丐在怒氣頭上,大約誰都不會讓步,結果姑姑和那瘋丐必兩敗俱傷。想不到如此萍水相逢,匆匆便散,唯有沒精打採的將解藥捧回去稟告姑姑。唐端心情紊亂,卻不知道冰川天女更是心事重重,冰川天女本來不解人世的憂愁,但不知怎的,自與唐經天分開之後,總覺得鬱鬱不樂,今晚見了那羊皮圖畫,更是觸動心頭,一忽兒想立刻去見唐經天,一忽兒又想從此避開,永不相見。連自己也不知道是愛是恨?所思為何?

山中甚少人家,錯過宿頭,在所難免。這一日唐經天走多了路,到了入晚時分,抬頭一望,四處沒有炊煙,本來打算尋覓一個岩洞,住宿一宵,但見明月升起,圓如玉盤,所到之處,山水如畫,不覺動了豪興,踏月夜行。走了許久,忽見面前無數奇峰,好像平地湧起的一片石林,如筍如筆,峰峰相連。每一個石峰都是小巧玲攏,有如盆景。最高的也不過二三十丈,但各具姿態,如虎如獅,如熊如豹。端的是萬笏朝天,千岩競秀。唐經天看慣了西北的大山,即巴郎山一路南來,也是雄偉之極,乍見面前這一片石林,不覺嘖嘖稱異,走近前去欣賞。那片石林,恍如一面屏風,遮著天光,但走近之時,忽見兩峰相連之處,中間開了一個大洞,剛剛可以容得一個人通過,月光透過這個洞口,照射下來,裡面還有潺潺的流水聲。

唐經天被鄒絳霞扶回屋子,一路無言。鄒絳霞甚是擔心,看他關上房門,自己卻不敢回房去睡,悄悄在他屋外徘徊。眼看明月已過中天,想來已是四更時分,唐經天房中兀無半點聲息,鄒絳霞漸覺露冷風涼,眼神睏倦,心道:「這傻哥哥大約已經睡了。」正想回房,忽見唐經天卧房的窗門倏地打開,一條白衣人影穿窗飛出。鄒絳霞飛身上屋,忙叫道:「唐哥哥,唐哥哥!」唐經天回頭說道:「不要吵醒你娘,多謝你們相救之恩,我有事先走了!」鄒絳霞叫道:「不成,不成,你不能走!」只見唐經天在屋背飛身掠起,三起三落,箭一般的飛出了圍牆。

楊柳青微微一笑,道:「既然你有把握,那你就和霞兒散散心吧。我不攔阻你們了。」她見唐經天和女兒都歡喜在花下散步,心中必有所思,暗暗歡喜。

唐賽花道:「冒川生前年曾到我家中來過,現在青城山隱居。他是一代名宿,怪不得你這樣高明,我老婆子一來是走不動了,二來是怕別人說我奉承,恕我就不領你去找你的伯伯了。」話中隱有送客之意。冰川天女道:「不敢有勞伯母,我自己會去。但有一事卻要稟明伯母。龍靈矯在拉薩下獄,此事不知你們知道不曾?」

鄒絳霞嗔道:「你也比我大不了幾年。」忽道:「許久許久以前,我剛剛懂事的時候,就想見你了,你知道么?」唐經天笑道:「那時你怎會知道世上有我這個人?」鄒絳霞道:「我剛懂事的時候,媽就和我談起你啦!」唐經天道:「我不信,你媽也是半月前才認識我的。」鄒絳霞道:「我媽常常和我說起你的父親,說起他們同學之時的許多有趣之事。這些年來,媽老是想到天山探望你們,她說你父親不大愛說話,有時還會對她發脾氣。嗯,這點好像你不是這樣。我媽常說:霞兒,你很像我;唐伯伯也一定有兒女了,不知像不像他?所以我小時候就想,唐哥哥不知長得如何?我未見過你,甚至不知道世上是不是有你?但我既聽媽媽時常談講,就在心中畫出你的形象,想像你是怎樣的一個人,現在見到了,你果然像我哥哥一樣。」唐經天心中一動,想道:「聽絳霞所說,她母親竟似將我爹當成親人一般,為何我爹爹卻不大提起她?」鄒絳霞道:「唐哥哥,你又在想什麼啦?」唐經天道:「我也在想,你也真像我的妹妹。」鄒絳霞道:「真的?那你喜歡我么?」側臉凝睇,活現出一個嬌憨的女兒神態,唐經天笑道:「當然喜歡你啦,你就像一個小百靈鳥,我有什麼愁悶,給你嘰嘰咕咕一叫,就什麼愁悶都沒有啦!」鄒絳霞道:「嗯,我也很歡喜和你玩。」兩人都是一片無邪,不知不覺的輕輕搭手。

唐端道:「姑姑,咱們也要他的解藥!」唐賽花厲聲說道:「咱們唐家世代以來,沒人敢小覷一眼,如今一個瘋丐闖出,傳出去還有何面子?非叩頭賠罪,這解藥絕不能拿出。」唐端道:「可是姑姑,你……」唐賽花斥道:「我拼著不要他的解藥,若他不肯賠罪,就教他陪著我一同死。好叫天下人知道,誰敢在唐家放肆的,就得把命兒賠上。」唐端道:「姑姑,這,這……」話聲顫抖,顯得心情極是惶恐,唐賽花「啪」的一掌擊打床沿,又厲聲斥道:「你這樣不爭氣,還算得唐家的人嗎?」冰川天女在外面聽得毛骨悚然,心想:「本來雙方交換解藥,互不輸虧,豈非甚好,想不到這老婆婆卻如此好強要臉,狠心毒手!」她本來對金世遺絕不同情,如今聽了這一番話,對唐賽花也隱隱起了反感。

走了兩個時辰,走出南面的山隘,山下人家已然在望,幽萍舒了一口氣,更是歡喜,笑道:「這幾日山路,真把我悶死啦。整天吃烤羊腿,也吃得膩了。」冰川天女微微一笑,遙遙指道:「你瞧是誰來了?」幽萍一看,只見半山腰處,突然竄出一人,穿著一身整潔的青布衣裳,長袖臨風,頭上束著方巾,乍眼看來,似是一個瀟洒不羈的書生,看真切時,竟原來就是個自稱「金世遺」的瘋丐。

金世遺道:「我來拜訪唐二先生,誰要見你?」冰川天女心頭一動:唐二先生,此名好熟。正在思索,只聽得那少年又說:「先祖已去世多年,等不及閣下了。」金世遺說:「什麼,唐二先生已經去世了?真可惜、真可惜、真可惜呀!嗯,那你還有什麼長輩?」那少年道:「我祖父伯叔均已棄世,無人招待你了。」金世遺道:「豈有此理,你長一輩的男男女女都死絕了嗎?」那少年雖有教養,至此亦不禁慍怒,說道:「我長一輩的只有姑姑還在,她年老多病,已有好幾年足不出戶了。」金世遺道:「好,那就請你姑姑出來!」那少年想不到金世遺如此不通情理,冷冷道:「前年冒川生老伯來探望姑姑,姑姑也沒有出迎。她實是年老多病,並非有意慢客。閣下尊姓大名,請予賜示,待在下轉稟姑姑,說你來過便是。小弟不遠送了。」雙拳一拱,擺出了送客的姿態。

石陣暗藏生死路,谷中老怪顯奇功。

金世遺望了冰川天女一眼,像個泄氣的皮球一樣,將鐵拐緩緩收回,道:「好,看在你的分上,我也不與這小丫頭計較。」忽而又縱聲笑道:「其實我們都是被這塵世棄遺之人,彼此正該相惜相憐,如今你反而將我看作對頭,真沒來由!幾時你悟徹世間緣法,再說與我知道吧。」笑聲震蕩山谷,片刻之間,走得無影無蹤。

冰川天女一片茫然,看著金世遣的背影似驚鴻疾逝,對他也不知是憎惡、是惋惜,還是同情。

冰川天女獃獃不語,金世遺又道:「在這塵世之中混,我也厭倦極了。你的冰宮有如世外桃源,丟棄不住,真真可惜。不如咱們都回去,請你借冰宮一角,讓我安居。」幽萍按耐不住,叫道:「你這廝簡直不知自量,小公主肯讓你這臭麻瘋玷污了我們仙山的勝景!」金世遺面色一沉,驀然一聲怪笑,鐵拐一掄,作勢欲擊,幽萍早有防備,拔出冰劍,卻閃在冰川天女身後,冰川天女雙眼望天,淡淡說道:「你走吧,回不回去,我自有主張,不必你多管閑事。你說話無禮,我也不與你計較了。」

這日到了雀兒山南面的一個小鎮,三人走人鎮中,幽萍發現路人都好像對他們投以詫異的眼光,心中極不舒服,暗暗埋怨公主要這瘋丐同行。金世遺忽道:「這裡有我一位朋友,咱們去訪一訪他。」幽萍道:「我們又不認識你的朋友,你訪友自個兒去。」冰川天女好奇心起,卻想瞧瞧他的朋友是何等樣人,笑道:「咱們既已同行多日,認識一下你的朋友也是應該的。」幽萍氣得說不出話,只好同去。

唐端叫道:「不敢有勞相助,唐家之事,由我承當。」但見冰川天女面若冰霜,轉向那瘋丐道:「這個給你,你的解藥也拿出來!」唐端吃了一驚,伸手一摸,懷中的解藥已在那瞬息之間給冰川天女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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