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 神箭連飛 穿雲驚小俠 飛刀一擲 劈果救佳人

土司搖搖頭道:「嘖,這樣漂亮的女犯人,真是便宜她了。」像是泄了氣的皮球,氣焰比適才減了許多。賓主坐定,陳定基正待向土司敬酒,土司又瞧了陳天宇一眼,忽又興高采烈的吩咐侍從道:「請江瑪古修出來。」

歌聲雜著馬鈴,飄蕩在藏邊的草原,一群賣唱的流浪者正在草原經過。草原四望無邊,喜馬拉雅山綿延天際,晶瑩的雪峰像一排排白玉雕成的擎天玉柱,從雲霄中探出頭來,傾聽流浪者的哀弦凄訴。

這少年姓陳,名喚天宇,本是江南蘇州人氏,只因他父親陳定基在朝為官,上章彈劾乾隆皇帝最寵愛的奸臣和珅,因而被貶西藏,做薩迦宗的宣慰使,遠戍邊疆,眨眼八載,他隨父親來時才只十歲,現在已是十八歲的少年了,他父親日日與他談說江南風物,因而他小小年紀,心中也充滿鄉思。

土司的女兒臉上堆著笑容,腰肢款擺,一步步的朝陳天宇走來。那土司的女兒走到他的面前,腰肢一彎,嘻嘻一笑,忽道:「你的鞋帶松啦!」雙手摸著他的牛皮統鞋,就替他結鞋帶。

這群流浪者數約十餘,其中有藏人,有維人,還有兩個漢人,似乎是在旅途中拼湊而成,結隊賣唱的。陳天宇目送他們緩緩經過,目光忽然停留在一個披著白紗的藏族少女身上,這少女雜在人群之中,有如鶴立雞群,眾人反覆歌唱,只有她緊緊閉著嘴兒,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凝望天際浮雲,顯出一派茫然的神色,任由馬兒馱著她走,對同伴的歌聲聽而不聞,似是心中正在思量什麼,又似是對一切都漠不關心,連整個世界都不存在似的。要不是她的眼珠還會閃動,陳天宇幾乎懷疑馬背上馱的乃是一尊石像。

陳天宇正在出神,忽聽得頭頂上一聲鴉叫,抬頭看時,猛地弓弦疾響,其中一個漢人驟然一箭射來,聽那利箭穿空的刺耳之聲,竟是急勁之極!

陳天宇一待涅巴出門,立刻說道:「爹,咱們快去!」陳定基不覺微微一笑,道:「剛才你不是還不想去的嗎?」陳天宇面上一紅,只聽得父親已叫家人備馬。

須知蕭青峰的這支拂塵,看來似是馬尾,卻是烏金精練的玄絲,堅韌之極,算得是武林一件異寶,而今竟被敵人的弓拉斷,這人的內功,實已練到了「摘葉飛花,傷人立死」的通玄妙境。陳天宇見了,也不禁駭然失色。響聲未絕,緊接著聽得又是一陣叮叮咚咚的繁音密響,接著急促一聲,聲如裂帛,諸聲俱寂,只見兩人身影,霍地分開,趺坐地上,一個虛舉拂塵,作勢遙擊,一個手彈弓弦,弓弦卻已啞然無聲。陳天宇看得莫明其妙。

草原上一個漢族少年也正在傾聽這群流浪者的歌聲,眼中隱有淚珠,潸然嘆道:「我和你們也是一樣,你們浪跡天涯,我也不知何年何月才得重回故里!」

那書童跳跳蹦蹦,跑去撿地上的烏鴉,忽道:「咦,這烏鴉沒受半點傷竟然死了,這是怎麼射的?」陳天宇吃了一驚,看那烏鴉果然毛羽完整,沒半點傷,那支沒鏃箭掉在旁邊,箭桿上也沒沾半點血。心知這烏鴉之死,乃是受桿的激蕩之力震傷內臟所致,心中驚道:「這烏鴉飛在高空,給利箭射死不足為奇,給箭桿震死,那漢子的手勁內力可真是驚人。」

陳天宇悶悶不樂,隨書重返家,回到家中,只見父親正在客廳與老師談話。他的老師姓蕭名青峰,年約五旬,相貌清癯,三綹長須,背微佝僂,活像個科場失意的老儒。

蕭青峰正是陳定基被貶那年請來的。那年陳定基方任御史,官場應酬甚多,無暇親教兒子,有位朋友便薦了這位教書先生來,陳定基接談之下,見這人學問果然不錯,便聘用了。不久,陳定基就因上章彈劾和珅,被貶西藏,陳定基本來不好意思要他同赴邊疆,卻是他堅持同往,說是賓主相得,與其在中州落魄,不如同赴邊荒。陳定基感他意誠,待他有如家人。

陳天宇飄身一閃,反手一招,抄著箭尾,正待喝問,只聽得噼啪一聲,弓弦再響,這人用的竟是連珠箭法,前箭甫出,後箭即至,快如閃電,那烏鴉啼聲頓止,從空中跌了下來。那漢子抱弓施禮,說道:「我嫌這鴉聲噪耳,所以把它射下,箭法不精,誤驚了公子了。」陳天宇哼了一聲說道:「要不是我懂得空手接箭之法,現在還能和你說話嗎?你這箭是怎麼射的?」那漢子陪笑道:「公子請你看看我這枝箭,它是不能傷人的呀!我本來是射那烏鴉的,怪只怪我的箭法不精,教公子誤會了。」陳天宇一看,那支箭沒有箭鏃,果然不是傷人的利箭。那漢子又抽出一支有箭鏃的箭來,道:「這才是傷人的利箭。」引弦一射,直上半空,待那箭掉頭下落,鐵弓一彎,霍的又是一箭,兩支箭剛好在空中碰個正著,「嚓」的激起一點火星,一閃即滅,那漢子哈哈大笑,抱弓一揖,跨馬趕上大隊去了。

陳定基手無縛雞之力,隨從中也沒有百步穿楊的人材,土司出這難題,分明是想有意羞辱漢人。陳定基勃然怒道:「豈可將人命作兒戲?」土司作藐視之狀,呲牙一笑,道:「既然你們不敢替她賭這運氣,那麼咱們還是早早行刑!」陳天宇雙目炯炯放光,驀然起立,問道:「要是我一刀將這蘋果劈為兩半——」土司截著說道:「我就立刻把她放走!」陳天宇道:「一言為定!」土司道:「豈有虛言!」陳定基大吃一驚,道:「宇兒,你做什麼?」話聲未了,只見陳天宇抓起尖刀,閃電般的甩手一擲,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少女頭上那枚金色的蘋果分成了兩半,飛在半空。藏兵接在手中,叫道:「剛好在當中分開,兩邊一般大小!」土司面色倏變,隨即哈哈大笑,翹起拇指贊道:「好一個飛刀絕技呀!」

陳天宇洗過臉,吃了早點,江南又進來道:「老爺叫你。」陳天宇心道:「又叫我做什麼?」出到廳堂,只見父親面色沉暗,道:「土司今天要見你,可不知有什麼事情。這土司脾氣極壞,連我們朝廷命官都不大放在眼裡,我來了八年,也只見過他幾面,今兒他卻特別派人請我去吃飯,還指名請你一道去,你快快換衣服吧。」

第二日一早,陳天宇剛剛睡醒,忽聽得江南在外面說道:「喂,你信不信,我昨夜見了一個女鬼。哈,真的,不騙你,一個女鬼!」

陳天宇吃了一驚,只聽得江南往下說道:「哈,那女鬼披著兩條紅綢,假髮拖到腰間,戴著一個三角形的面具,又長又寬的舌頭從口中耷拉出來,她還跳舞呢,轉呀轉的轉得快極了,我瞧都瞧不清楚。哈,她腋下還插著兩柄短刀,跳完了舞就大翻筋斗,那兩柄刀明晃晃的,叫人見了驚心,可是她大翻筋斗,卻一點也沒受傷。後來她演完了,把假髮一除,面具一拉,哈,你猜怎麼樣?美麗啦,我所見過的藏族少女,沒有一個比得上她。只是面孔冰冷的,哈,還是像一個女鬼!」原來他是和看門的老王說話,說的是昨晚所看的戲,陳天宇一聽,就知他準是說那個神秘的藏族少女。

陳天宇的父親因為久離江南,所以給書童起了這麼一個名字,聊慰鄉思。這書童與陳天宇年紀相若,平素玩在一起,甚是淘氣,聽得陳天宇問他,笑嘻嘻的說道:「老爺叫我來找你,那鳥漢射你,我躲在草里呢。嘻,少爺,我跟了你這許多年,竟不知道你有這麼大的本事,一下子就把那支箭接著了!平時也沒見你練過弓箭,喂,你教我行不行?」陳天宇面色一變,端容說道:「江南,不准你說與老爺知道!你若將我今日接箭之事對人說了,我就撕你的皮!」江南見少爺說得甚是認真,伸伸舌頭道:「好,不說,不說!」心中暗暗奇怪:少爺有那麼大的本事,為何卻要瞞著老爺?

江瑪古修是藏語中的小姐之意,陳定基心中奇道:「咦,他為什麼叫女兒出來陪客!」

陳天宇忙脫下大衣,遮頭揮舞,避開火舌,奔入衙中,只見屍橫遍地,定睛看時,地上並無流血,竟像是給人用重手法震死的,有些未死的,在地上輾轉呻吟,慘不忍睹,陳天宇大為吃驚,高聲叫道:「蕭先生,蕭先生!」亂屍堆中忽聽得有人應道:「蕭先生和強盜都走啦!」陳天宇急急從屍堆之中將說話那人抓出,正是江南,陳天宇道:「呀,謝謝天,你還未死?」江南伸伸舌頭,道:「那兩個強盜也以為我死了,哈,其實我是裝死騙過他們,若不是詐死,我就不能生啦!」在險死還生的危難之中,江南多嘴的脾氣仍是未改。陳天宇急忙把他拖出衙門,問道:「這是怎麼回事?現在你說吧。」

正待出門,忽聽得門外馬嘶,家丁進來報道:「俄馬登涅巴求見大人。」陳定基又驚又喜,說道:「真是俄馬登涅巴嗎?怎的只是他一人前來?」「涅巴」乃是西藏的官銜,每一個土司下面分設四個涅巴,掌管軍政民刑,權力甚大,每一涅巴出門之時,都是僕從如雲,從無單獨一人出現,是以陳定基有此一問。

陳天宇侍立一旁,只見那俄馬登涅巴學著朝廷官員的走路姿勢,雙手反剪背後,踱著方步,走到自己的父親跟前,恭恭敬敬施了一禮,說道:「本布可是赴土司之宴么?」(註:「本布」是藏語的大官之意,也是對官員的一種尊稱。)陳定基慌忙還禮,道:「正是,不敢有勞涅巴來接。」心中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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