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回 論世談詞 微言曉大義 尋幽探隱 遊俠露鋒芒

路民瞻是世家子弟,武功雖然不高,畫卻很是出名,尤其擅長畫鷹。這幅畫把神鷹囚在籠中,似乎是以鷹喻人,暗示自己被禁。呂四娘顫聲問道:「甘師兄,這幅畫你是怎麼得來的?」

這晚三人同室,到了午夜,甘鳳池道:「八妹,你出去探它一探,看這個山莊有什麼古怪?」獨臂神尼門下,以呂四娘的輕功最高,甘鳳池自愧不如,所以叫她去探。呂四娘走近窗口,只見窗外黑影幢幢,低聲道:「七哥,外面有人監視。」甘鳳池道:「我有辦法引開他們。」伸出中指,在窗中對面的牆上一插,登時插穿了一個小洞,隨手在牆角撿起一片竹片,伸入洞中,挖了一會,說道:「行了。」從百寶囊中取出一顆彈子,雙指挾著,對著洞口一彈,只聽嗤的一聲,彈子飛出外面。隨後便聽到有輕微的腳步奔跑聲音,呂四娘何等聰明。知道這是甘鳳池聲東擊西之計,衣襟一撩,穿窗飛出!外面的看守,聽得彈子聲響,以為有夜行人來「投石問路」,群向彈子落處奔去。到回過頭時,呂四娘已飛掠過兩間屋面,躲在假山之後了。

呂四娘回過頭來,愕然問道:「七哥何事?」甘鳳池道:「你看這個。」帶呂四娘到一塊突出的石岩下面,拂了石上塵土,只見上面畫著一些奇奇怪怪的符號,呂四娘一個也不認得,奇道:「這些符號是什麼意思?」甘鳳池道:「我也不懂,大約是江湖幫會的暗記。」呂四娘道:「我們何必理這些閑事。」甘鳳池道:「不然,你再看看。」帶呂四娘下去看,畫有各種符號的山石,竟有五六處之多。

呂四娘盈盈一笑,又道:「我少年時也曾填過一首『水龍吟』詞,其中有兩句道:『莫學新聲後主,恐詞仙笑依何苦?』我以為無病呻吟固然不好,有病呻吟也大可不必。大丈夫若遇危難,當立定腳根,肩負重荷,闖過關去。學詞當學蘇、辛,像李後主那種亡國之音,學它作甚?你讀過辛棄疾那首『賀新郎』詞吧,開首那三句,也像你那首『百字令』開頭的三句一樣,嘆交遊零落,但他那首詞卻一片豪氣,和你大不相同。你還記得么?你試念來聽聽。」

這首詞豪情勝慨,抱負既高,胸襟亦廣。若非呂四娘自承己作,唐曉瀾真不敢相信這是出於女子手筆。

這座尚莊主的花園,佔地甚廣,布置不俗,只見四面假山玲瓏,游廊曲折,中間還有一座高聳的碉樓。呂四娘暗暗稱奇:這地方好像來過似的?想了一陣,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裡的園林布置,竟是模仿魚殼在田橫島千丈岩上所建那座別墅的格局,雖然沒有魚殼別墅的雄偉和險峻,但也頗為可觀。呂四娘躲在假山背後,四顧無人,正想躍出,忽聽得有腳步聲響,只見四個女郎,提著紗燈,聯袂走過。其中一個少女道:「郡主脾氣真大,看她那樣百媚千嬌,誰也料不到她武功那麼高明。」又一個少女道:「是呀,昨天她不肯吃飯,孟寨主去勸她。不知說了些什麼,她一巴掌便打過來,孟寨主急忙閃開,她一掌便把檀木桌子打壞了。」又一個少女道:「後來是莊主進去說好說壞,她才肯吃。」第四個少女道:「聽說孟塞主武功不在我們莊主之下,乃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他倒很忍得。」第一個少女道:「是郡主嘛!他怎麼也得忍著。」呂四娘伏地聽聲,四個女郎漸走漸遠,聲音越來越弱。呂四娘甚為奇怪:哪裡來的郡主?難道一個幫會首領,還敢把王爺的小姐劫了?好奇心起,一掠而出,輕飄飄的躡在那四個女郎身後,呂四娘輕功已臻極峰,真有登萍渡水之能,飛絮無聲之妙,躡在那四個女郎身後,她們竟自半點不知。

呂四娘想了一想,笑道:「也好。」念道:

歇了一陣,尚莊主遣人送來晚飯,極為豐盛,呂四娘猶有疑慮,甘鳳池笑道:「他摸不透我們的道路,豈敢暗算?」大碗酒大塊肉的吃了,庄丁進來收拾,說道:「莊主向三位請安,請恕他不來陪客了。」甘鳳池道:「莊主有事,不必客氣。」

甘鳳池道:「我目送唐兄上山之後,就獨自折回,走了三四里路,忽聞得山後有馬嘶之聲,山風吹來,還隱隱有凄厲的叫聲。」呂四娘面色倏變,說道:「難道有清廷鷹犬知我隱居此地?」甘鳳池道:「我也是這樣擔心,所以急忙跑到山後去看,只見驛道上塵土飛揚,幾匹馬已去得遠了。我自念追之不及,只好在附近仔細察視,忽見山腳的岩石上有幾處有點點血跡,想是剛才有人在驛道上激斗,直打到山邊,才被捉去了的。」唐曉瀾道:「依甘大俠之見,他們是不是想上山來?」甘鳳池道:「我看不是。看腳印和血跡,似是從驛道打到山邊,後來又越斗越遠。看情形似是幾個人圍著一人,後來這人就被捉去了。假如那些人是想上山的話,他們就不必在獲勝之後,急急縱馬飛馳。」

正說話間,一瓢和尚忽然扣門叫道:「四娘,今天不知吹什麼風,又有稀客來了!」呂四娘道:「誰呀!」一瓢道:「你的師兄江南大俠甘鳳池。」唐曉瀾道:「甘大俠指引我到仙霞,我以為他自己不來了,怎麼他又趕來。」呂四娘道:「甘師兄來必然有事。」和唐曉瀾出去迎接。

兩人談得甚是投機,唐曉瀾悶氣雖消,但還想請問她立身處世之道,正思索間,忽聽一瓢和尚在下面喊道:「四娘,沈先生午睡醒了,正找你呢。」呂四娘抬頭一看,笑道:「真是暢談不知時刻,日頭都已偏西了。你的肚子也該餓啦,回寺院吃飯去。」

唐曉瀾抬起頭來,念道:

甘鳳池道:「聽說莊主做壽,我們兄弟三人,特來叨擾。」唐曉瀾莫名其妙,心想:甘大俠怎麼知道這個老頭做壽?誰知這又是幫會的黑話。甘鳳池一路行來,見了十多處幫會的暗記,默察情形,料想這裡的主人,必然是一個大幫會的頭子,可能就在最近,要邀請各幫會的人來這裡秘密聚會。這種聚會,稱為「做壽」,所以甘鳳池出言試撞。果然一撞便對,尚莊主哈哈笑道:「三位高賢,惠然肯來,真是增光不少,只是還有幾天,才是壽期,要委屈三位高賢在舍下小住了!」

呂四娘又笑道:「聽說你在楊仲英門下時,白天習武,晚上學文,還曾填過一道『百字令』的詞?」唐曉瀾面上一紅,訥訥說道:「這首詞不過是少年時候的遊戲之作,根本不成其為詞。」原來那首詞正是他思念呂四娘而作的,不知何以會給她知道,是她提起,心中惴惴不安。呂四娘說道:「你那首詞我讀過了,『詞味』是有的,但太傷感了,少年人不應有此。你開首那幾句『飄萍倦侶,算茫茫人海,友朋知否?』便充滿了孤獨自傷的情意。其實在茫茫人海之中,盡多知己,而且只要你行合乎義,做的事能為大多數人著想,那又何必定要人知?」

兩名大漢將三人引進客廳,坐了一陣,只見一個年約六旬的壯健老人,從後堂里走了出來,想必就是什麼尚莊主了。唐曉瀾正想起立,甘鳳池輕輕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搶先站了起來,向中間行進三步,然後向左側跨一步,再向右側跨一步,然後又側退三步,這才示意叫呂唐二人起來,抱拳行禮。這老人怔了一怔,頗為氣惱。

第二日一早,三人就下山北上。為了旅途方便,呂四娘女扮男裝,甘鳳池擅於變貌易容之術,用藥替唐曉瀾變了顏容,一路行來,果然無人能識。

呂四娘帶唐曉瀾進入禪院,兩人並肩而行,唐曉瀾已長得比呂四娘還高,禪院前有山泉匯成小潭,潭水照影,只見一個英俊少年,一個婀娜少女,有如並蒂之蓮,在水中搖晃。剛才呂四娘在流泉飛瀑之旁,聽唐曉瀾申訴,全心想替他消解憂危,心中毫無別念,對水中影子亦無感覺,如今經過小潭,步入禪院,突然想起了沈在寬那首集句小詞,只怕沈在寬對自己還未能全心信賴,見了曉瀾,若生誤會,這豈不加重他的病情?思念及此,腳步忽緩。唐曉瀾若有所覺,回頭問道:「姐姐,你想什麼?」呂四娘抬頭一望,陽光明朗,山花如笑,說道:「沒有什麼?」跨前兩步,帶唐曉瀾進了禪院,在一間靜室之前叩門叫道:「在寬,有客人來呢!」

唐曉瀾將前事再說一遍。沈在寬聽完之後,忽然坐了起來,說道:「唐兄既不見外,我也願獻一得之愚,瑩妹,你陪唐兄走一趟!」呂四娘驚道:「那你呢?」沈在寬道:「我現在身體日有進境,內功亦已摸到了門路,有一瓢大師照顧就行了。唐兄的事,卻非你替他排解不可。事有緩急輕重,輕重倒置,則事殆矣。我們讀書,就是要識得分別重和輕。何況古人高義,原就不止限於男子,唐兄和我們既是知交,他的危難,我們豈可坐視?」呂四娘料不到他的心胸如此開闊,不覺感動得滴下淚來。

呂四娘行過禮之後,問道:「一別五年,各位同門可好么?」甘鳳池道:「近一兩年來我很少和同門見面。想不到剛才在無意之中,倒得著同門的信物。」呂四娘奇道:「什麼,是哪位師兄託人來找我嗎?」甘鳳池在懷中取出一幅畫來,遞給呂四娘道:「你看這是誰的手筆?」畫中一隻巨鷹,威武之極,但卻被關在籠中,鷹喙伸出籠來,雙翼張開,似欲鳴叫。籠旁有一個少女,形貌頗似浙江巡撫的女兒李明珠。呂四娘看了一陣,叫起來道:「難道是路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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