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回 酒市藏龍 採花傳怪案 漁舟蘊玉 破浪見仙蹤

歌猶未終,王尊一眉頭一皺,說道:「不要唱了!」婦人道:「客官面對田橫島,卻不喜聽田橫辭嗎?」王尊一的家人哈布陀斥道:「休得羅唆!」王尊一道:「賞她銀子,叫她去吧!」哈布陀把手一揚,兩錠大銀驟的擲去,老婦人道:「誰稀罕你這點碎銀?」舉袖一拂,兩錠大銀落到桌面,碎成無數小塊!王尊一與哈布陀一怔,那兩個女人已經下樓去了。哈布陀作勢欲追,王尊一說道:「由她去吧。唐兄,適才談及請借寶劍一觀,幸勿見卻!」唐曉瀾道:「這個,這個……」手指摸向腰間,忽然驚叫起來道:「我的劍不見了!」兩人一看,唐曉瀾腰際空無一物,寶劍果然不見了。哈布陀道:「這老乞婆的手法好快!」唐曉瀾失了寶劍,心急如焚,連忙告辭。王尊一興趣索然,舉手說道:「唐兄不必心焦,所失寶劍,小弟當命家人協助尋回。」唐曉瀾道了句謝,匆匆下樓追那婦人。海濱林陰路上,兩頭都有官兵巡邏,哪裡還有那婦人影子。官兵見唐曉瀾匆匆跑出,竟也不加攔阻。

兩年前,獨臂神尼在邙山圓寂,白泰官邀了曹仁父路民瞻甘鳳池周潯等回山奔喪,了因和尚卻不肯同行。那時白泰官已知有異,還料不到了因和尚在師傅死後,惡性復露,更一發不可收拾。四皇子允禎投其所好,微服江湖,與他結為兄弟,把幾個宮娥美女,偷帶出京,送與他受用。了因和尚不辨是非,把師傅戒條拋之腦後,受了四皇子封號,矢忠相報,並替他在江湖上拉攏豪傑。

那後來的白衣少年緩緩說道:「老丈且慢,待我問他!」向前頭那白衣少年一指,正容道:「你叫白泰官嗎?何人門下?」前頭那少年昂然說道:「白泰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獨臂神尼門下,江南八俠中排行第五,多謝兄台相救之恩,請問有何見教?」後來的那個白衣少年眉頭一皺,旋又厲聲說道:「獨臂神尼門規素嚴,你夤夜上這漁舟,意欲何為?」白泰官傲然說道:「你出手相救,我領你的恩情,只是除掉我的師傅與同門之外,不論是那路英雄,都不能抬出門規壓我!我白泰官是頂天立地的漢子,出道以來,差幸還沒有誰疑心過我為非作歹!」唐曉瀾忍不住在旁邊說道:「這裡的採花案件不是你乾的嗎?」「什麼?採花?」白泰官哈哈大笑,指著那漁舟的少女說道:「你問她去!她是我未婚妻子!」

唐曉瀾聽得駭然,喚過酒保來問道:「怎麼你們這裡鬧採花賊嗎?」酒保道:「鬧得凶呢!這十天來天天都鬧採花的案子,好好的閨女,半夜三更就失了蹤,連王百萬和周守備女兒都給賊人劫走了!」唐曉瀾道:「竟有這樣的事!」雙眉倒豎,不覺用手拍了拍劍鞘,忽覺那少年公子雙眸耿耿的盯著他,面上一紅,笑道:「原來他們竟把我當作採花大盜了!」正說著間,酒客又是一陣紛亂,窗口臨街的客人叫道:「又有一隊官兵遠遠來了!」客人們怕再惹事,紛紛結賬下樓,只剩下那少年公子和那精壯漢子與唐曉瀾三人。酒保知道那少年公子大有來頭,趕快換過小菜,重新暖了三壺美酒。

少年公子與唐曉瀾攜手人座,笑道:「給這班奴才敗了清興!」唐曉瀾重謝相救之恩,少年公子搖了搖招扇,緩緩說道:「這算不了什麼,家父與現任山東巡撫有舊,這把扇子就是山東巡撫寫的,那個老捕頭大約認得巡撫的字,所以不敢羅唆。」唐曉瀾眼利,見扇子上落的款是:「於南湖叩寫」。心中一凜,想道:「難道他的父親是朝中大官。」想起師傅的戒條,神情頓時冷淡。少年公子道:「這於南湖是翰林出身,書法還過得去。他未發跡時,曾是我父親的學生。所以對我父親非常恭敬。我的一家,從遠祖到今,都沒有人做過官!」唐曉瀾聽他如此說法,稍稍放下點心,請教姓名,那少年公子道:「我姓王名尊一,他是我的家人哈布陀,是個回子。」唐曉瀾把姓名說了。王尊一對他甚為客氣,問道:「兄台腰懸寶劍,暗透光芒,想必是位劍法名家。」唐曉瀾忙道:「曾學過幾手三腳貓的功夫,哪裡談得到劍法。」那少年公子微微一笑,又搖了搖扇子,曼聲吟道:「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這望海樓地點雖好,只是不高,兄台若想觀賞海景,最好泛舟海中,港灣外不遠之處的田橫島,上有孤峰,攀登峰頂,看紅日從海中升起,那才是天下奇景呢!」唐曉瀾道:「兄台真是雅人。」正喜他話鋒已轉,不料他頓了一頓又道:「在島上孤峰賦詩舞劍,才是人生樂事,兄台可否借寶劍一觀?」

唐曉瀾好生為難,這把寶劍,周青曾鄭重吩咐,不可隨便炫露,但王尊一如此客氣,又對自己有恩,怎好不借。正躊躇間,樓梯格登格登的響了一陣,上來了兩個女人。前面的那個黑髮垂肩,發光鑒人,面上卻是皺紋隱現,看她那頭秀髮,只似廿歲左右的少女,看她面上的皺紋,又似年逾五旬的老婦。後面那個長眉如畫,稚氣未消,卻真是十六七歲的少女,少年公子雙眼一翻,前面那婦人道:「客官可要聽支曲兒嗎?」王尊一眼珠一轉,向家丁拋了個眼色,道:「也好!」黑髮老婦將手中兩片竹板一敲,那少女輕啟朱喉,低聲唱道:

「一片紅霞海上生,海中有島曰田橫,當年齊國貴公子,國破家亡抑淚行,誓不帝秦懸正氣,海隅抗暴見旗旌,五百壯士誓同死,強虜不滅天道盲……」

唐曉瀾大感驚奇,連忙道謝。這時官差已全部退盡,酒樓上喊喊喳喳,紛紛談論,只聽得酒保大聲說道:「哼,捉採花賊捉到這裡來了!」一個酒客說道:「他們也不帶眼睛,哪裡有這樣斯文的客官會是採花大賊!」又一個酒客說道:「這也難怪他們,採花賊鬧得這麼凶,他們被知府三日一追,五日一比,當然要到處查訪。」酒保道:「採花大賊,那會有公然上酒樓等你捕捉的道理!」一個酒客道:「這又不然,也許那採花賊技高膽大,就公然到你的望海樓來呢!再說官差們著緊搜捕,也還是為民除害!」另一個酒客「哼」了一聲道:「就只怕正點兒抓不著反而濫捕無辜!」

等了好久,看那下弦新月,漸漸升到海的上空,唐曉瀾心想:「是時候了!」果然再過一會,一條人影疾的飛來,竟是一身白色衣裳,雖然是月色朦朧,也瞧得清清楚楚。唐曉瀾暗暗稱奇,白衣乃夜行人的大忌,何況志在採花?那白衣人跑到海邊,可不正是日間所見的那個美少年?唐曉瀾手握飛芒,尚未發射,那少年足尖一點,猛如一隻衝天大鶴,逕自飛上漁船那扯著風帆的桅頂,唐曉瀾衝口喊道:「捉採花賊呀!」手上一把飛芒,揚空射出!

唐曉瀾跟楊仲英學了五年功夫,對楊家的神彈絕技甚有心得,而且他用的暗器是飛芒,學了神彈手法,更見厲害,飛芒份量極輕,取准極難,所以眼力必須練得非常之好。然而憑他這樣的功夫,寶劍給人偷去,竟然絲毫未覺,偷劍的人不論是否老婦,武功之高,都是不可想像!唐曉瀾氣沮神傷,心想:寶劍給這樣的高手偷去,哪裡還有追回之望?垂頭喪氣在海濱亂走,越走越遠,猛見港灣外有十隻漁船停泊,一隻大船船頭,立著一個少年女子,風鬟霧鬢,甚是美貌,唐曉瀾定神一看,卻不是那個少女,啞然失笑。想道:寶劍是失定了,還是先回去吧!行了幾步,那女子已進艙中。忽見一個面如冠玉的美少年,也凝神注視那隻漁舟!

唐曉瀾揩乾水珠,暗暗叫屈,這船娘定是把他當成輕薄少年,登徒之輩,所以才這樣對付他。心想:如現在上前去告訴他們,他們一定不肯相信,甚或疑我另有用心,不如今晚再來,把那採花大賊捉住,也好給這裡的百姓除去一害。主意打定,看那漁船在下游港灣停泊之後,便折回街市,回到自己所住的客棧。

原來了因和尚在六七年之前與凌雲島主衛揚威相交,漸漸走上歧途,他本來是個強盜出身,被獨臂神尼收服之後,律以門規,不敢亂動,十幾年青燈禮佛,已是寂寞難堪。出師之後,凜於獨臂神尼的厲害,也還不敢公然作惡。只是偷偷到凌雲島中與衛揚威飲酒作樂。饒是如此,獨臂神尼已也有風聞,所以五年之前,唐曉瀾初上邙山,就曾聽得獨臂神尼吩咐呂四娘,要她代師傅整頓門風,若然了因和尚還是怙惡不悛,就取他首級。

床邊的小几上放著一把寶劍,正是自己的那把游龍寶劍,劍鞘掛在牆上,唐曉瀾拿起寶劍,劍底下壓著一張字條,寫道:「三日後午夜時分,到田橫廟來見我!」唐曉瀾心上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不知這盜劍還劍的高人是何用意?又不知田橫廟在什麼地方,不過距離約會時間還有三日,三日之中總可打聽出來。唐曉瀾定了定心,想道:「這盜劍者若是前輩高人,對我定無惡意,若是壞人,又斷無再把劍送回之理。看來此事雖奇,並無傷害。倒是今晚去斗那採花大賊,卻要小心。看他打暗器的手法,已就是武林中罕見的功夫。」當下再不思量,納頭便睡。

睡醒天已傍晚,唐曉瀾吃過晚飯,跨出客店,對店小二道:「今晚我也許要遲些才能回來。」店小二道:「客官自便。」唐曉瀾道:「若有人來找我,請記得問他姓名。」店小二道:「這個自然。」唐曉瀾走出海濱,這是一個下弦月夜,淡月疏星,把大海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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