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回 血濺荒村 十年完舊約 案牽大內 午夜出征騎

黑暗中各人按著兵刃,屏氣凝神,蹄聲到了門前,戛然而止,鍾萬堂心裡奇怪:「如何只是一人一騎?」周青也甚詫異,正待起身,只聽得外面那個拍門叫道:「師傅!師傅!」馮廣潮吁了口氣,歡然說道:「是王陵。曉瀾你去開門,接你大師哥回來!」周青忽然將馮廣潮拉住,低聲道:「是你那在京中干鏢行生意的徒弟嗎?」馮廣潮應聲道是。周青說道:「不要說出你曾拜我為師!」馮廣潮凜然一驚,問道:「有什麼可疑嗎?」周青道:「小心為上。」

周青見唐曉瀾等三人都已脫險,精神大振,他自知性命難保,要仗著一口氣在,替他們斷路,雷海音趕了上來,周青雙目圓睜,大喝一聲,反手一掌,迅如奔雷,雷海音嚇得趕忙倒退,已來不及,腕骨碎裂,鬼頭刀脫手飛去,暈倒地上。周青凶神惡煞般的攔在大路上,一個血滴子道:「咱們走吧,不要惹他!」這一戰,雖然斃了馮廣潮父子,但血滴子也已傷亡過半,雷海音並且受了重傷,除了有三四人去追唐曉瀾之外,剩下來的龍木公在內,不過五人。龍木公本已膽寒,但一看之下,忽地又怒罵道:「膿包!跟我來,他逃不了!」龍頭拐杖一展,向前衝去。原來他見周青躲避血滴子時,雖然敏捷,但身法顯已不及從前靈活,起步落步之際,微見搖晃。低手看不出來,龍木公可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見微知著,料得周青已是強弩之末了。

鄺練霞聽得師哥聲音,抱了馮瑛馮琳從內室走出來。王陵親了兩個女娃,歡然道:「弟妹,大喜啊!你的喜酒我還沒喝,現在先喝你的喜酒了!」鄺練霞笑了一笑,沒說話。馮廣潮道:「你在京中鏢行幹得好好的,怎麼有空回來?」王陵道:「鏢行派我到淮陽接鏢,順道回來給師傅請安。」鄺練霞笑道:「公公,師哥遠道歸來,讓他進去洗洗腳,卸下行囊,再出來陪你說話吧。」馮廣潮也笑道:「是啊,我年紀或許不算很大,人卻真是有點老糊塗了。你陪師哥進去,瑛兒琳兒留在這裡。」

這幾名血滴子都是四皇子的死士,給龍木公連罵兩次「膿包」,十分不忿,腳步故意遲緩,讓他獨自向前。周青雙手連揚,一把飛芒迎空灑出,龍木公身形上拔,鐵拐掄風,但仍是給一根飛芒刺著左眼,登時瞎了。他平生從來未受過如此挫敗,凶性發作,在半空中一個筋斗,連人帶拐杖,儼如一條張牙舞爪的黑龍,半空戳下,周青奮起神威,雙手一扯杖頭,大喝一聲,兩人一齊用力,精鋼打成的拐杖,逼卜一聲,從當中斷為兩段。龍木公將半截拐杖,拚命擲去,周青騰起一腿,將龍木公踢飛三丈開外,但胸膛也給龍木公的半截拐杖,戳個正著,傷口破裂,真氣消散,這位凌未風的記名弟子,中原唯一精通追風劍法的俠士,竟然死在荒村。

周青說道:「正是。那孩子我見過。只因我有事在身,不然我早把他帶走了!」鍾萬堂奇道:「你見過他,怎麼我不知道?」周青道:「你的徒弟是不是年遐齡的兒子,名字叫做羹堯?」鍾萬堂點了點頭,道:「這孩子是有點怪!」馮廣潮不覺吃了一驚,心道:年遐齡是河南首富,怎麼鍾萬堂甘心作他西席。繼而一想:若為了避仇,躲進年家,算得是個極好的立足之地。只是鍾萬堂武功如此深湛,卻要東躲西躲,那麼他的仇家,只怕是比血滴子還要厲害了!

周青趁勢跳出,雷海音也已站了起來,鬼頭刀橫胸待敵,卻自不敢進招。周青中了血滴子內藏的毒刀,雷海音料他不死亦傷,見他仍是如此威猛,嚇得呆了。周青正待趕前進招,四處馬嘶之聲越來越近,馮家的人,也已追了出來,周青心念一動,暗叫:「不好!」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血滴子四處湧現,把馮家的人困在垓心。馮英奇抱著馮琳,正待隨著父親外闖,頭頂突然怪聲大作,幾件黑忽忽的東西當頭罩下,他急忙把馮琳挾緊,縮身閃躲,耳際聽得父親大叫一聲,頸項一涼,一個血滴子已合罩了。鍾萬堂虛晃一劍,撇開了龍木公,一掠數丈,一柄飛刀,把暗襲鄺璉的血滴子撞落,比馮廣潮趕先半步,搶著將馮琳接到手中,但可憐馮英奇已是身首異處。

鍾萬堂道:「那孩子對我倒是很敬重,只是我也整整磨了一年工夫,才把這個魔星給收服了。」正想再說,忽見周青面色有異,問道:「怎麼了?」周青伏地聽聲,過了片刻,起身說道:「我們估計錯了,那批血滴子沒有繞過汝州,這回是真的來了!」鍾萬堂道:「那麼快把燈火熄滅,準備暗器!」周青眼珠一轉,說道:「不要呆在這屋子裡了,敵騎從南面來,咱們從北面闖出去!」鍾萬堂搖了搖頭道:「太過冒險,你的毒傷雖然暫解,身體尚未復元!」周青忽道:「在屋子裡恐怕更危險!」身形一起,闖出大門,鍾萬堂馮廣潮全都愕然,猜不透他為什麼剛才肯留在屋裡,現在卻又急著外闖!

大門打開,燈火重明,一個三十左右的精壯漢子,緩緩走進,一見屋裡這麼多人,躬腰問道:「師傅,今天是什麼喜慶日子?」馮廣潮笑道:「你添了兩個侄女,今天是她們的周歲。」王陵忙向馮英奇道喜,問道:「嫂子和侄女呢?睡著了么?」馮英奇說道:「在裡面哩,等會叫她們來見師哥。」馮廣潮引他拜見客人,他聽得風塵醫隱鍾萬堂的名字,已吃了一驚,再聽得周青的名字,急忙拜了下去。周青雙眸炯炯,銳聲問道:「你沿路可碰到什麼特別之人么?」王陵道:「在薛店附近,曾見十餘名武士,連騎西去!」薛店離汝州不過百里,那些武士若是京中追來的血滴子,該在王陵之前來到汝州。馮廣潮心中一寬,暗道:他們想必不知周老師在此,此際已繞過汝州西去了。周青面色稍轉緩和,又問道:「他們沒有問你什麼嗎?」王陵搖搖頭道:「沒有!」周青「哦」了一聲,不再言語。

龍木公胸口劇痛,一大口一大口的鮮血噴了出來,忙提氣護傷,忽聽得旁邊的血滴子說道:「大喜,大喜,欽犯給你老打死了!」龍木公怒道:「哼!你們這些膿包,敵人死了,才敢上來。」血滴子們默不作聲,過了一陣,有個血滴子忽幽幽說道:「是我們膿包!我們也不想邀功,就讓你割周青的頭回去稟報貝勒吧!」龍木公受了重傷,若然無人救護,勢必也陪葬荒村,聽這名血滴子口氣,竟似想要不理自己,不由大急,陪笑道:「生斃巨賊,大家都有功勞,咱們兄弟何必爭氣!」那名血滴子哼了一聲,將龍木公與雷海音扶起。自此龍木公與血滴子之間,有了心病,這是後話。

這人名叫雷海音,乃是四皇子允禎(按:即後來的雍正皇帝)門下的異士。康熙子女甚多,有十六個皇子七個公主,最得他寵愛的是十四皇子。四皇子人最精明,卻最不得父皇歡心。原來康熙有一日將兩籠西藏白鼠,分賜四皇子和十四皇子,過了十天,查問起來,十四皇子道:「那些白鼠關在籠中,怪可憐的,臣兒冒昧,把它們放了,望父皇恕罪!」四皇子卻將白鼠分成兩隊,訓練它們廝殺,十天未到,已是傷亡殆盡。見父皇問起,得意洋洋的說了。康熙一生戎馬,武功極盛,到了晚年,頗思沽名釣譽,偃武修文,例如著名的「康熙字典」,就是那時他叫臣下編的。聽了四皇子的話,心想:「此兒若繼我位,必是暴君。」自此就不喜歡他了。清室皇位繼承,不依長幼次序,由皇帝留下遺詔,指定一個,放在正大光明殿的正梁,死後才由顧命大臣地同皇室開拆。是以皇子之間,爭奪繼承甚烈,四皇子知道父皇不喜歡自己,陰謀奪位,更是加緊,一面勾結國舅隆科多,一面養育死士。血滴子是西藏一個紅教喇嘛所創,這喇嘛為四皇子所用,血滴子也便傳給了四皇子手下的武士。雷海音乃允禎手下「四霸」之一,龍木公卻是最近才禮聘來的。周青這次所中的血滴子,正是雷海音所放。

龍木公和雷海音這時卻纏上了周青,滿空怪嘯之聲,嗚嗚亂響,周青大叫道:「你們不必顧我,趕快逃生!」鍾萬堂左手挾著馮琳,右手仗劍開路,吩咐鄺璉道:「緊隨著我,不要亂跑!」鄺璉性情樸厚,鍾萬堂與他十投緣,知他武功稍差,所以一力保他。鄺練霞抱著馮瑛,見丈夫被殺,心摧肝裂,哭不出聲。王陵與唐曉瀾,一個使六合大槍,一個仗游龍寶劍,兩旁護著她們母女。一個血滴子迎面飛來,唐曉瀾躍起一劈,一劍將血滴子劈為兩半。要知游龍劍鋒利異常,那日周青被十幾個血滴子啣尾窮追,數度圍攻,就是靠著這把寶劍逃生。而今馮家人多,血滴子不能專襲一人,是以唐曉瀾武功雖遠較周青為低,卻也能夠保護鄺練霞沖了出去。

雷海音一聽嘯聲,知道勁力奇大,不敢接回。龍木公忙飛身躍起,龍頭拐杖迎著圓球一點,半空中當的一聲,血滴子斜飛出去。雷海音陰惻惻的笑道:「周青,你也是江湖上的大行家了,你受了血滴子之傷,縱許暫時保住真氣,十二個時辰之內,也必毒發身亡,你和我硬拼做啥?不如隨我回京,我可以給你解藥!」周青斥道:「我若要重返宮中,三十年前,也不反出來了。你以為給皇帝賣命,便可取得榮華富貴么?我是過來人,比你清楚得多,我勸你早放屠刀,為子孫留點後福!」他以為雷海音乃是大內衛士,所以拿「過來人」的身份勸他,卻不知雷海音一心想保四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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