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 贈寶收徒 孿生憐玉女 飛頭滴血 一劍探知交

他還知道馮廣潮從沒參加任何反清幫會,雖然他們對滿洲的入主中華,壓迫漢人,都是心中不滿。但「大清」朝廷的根基早已穩固(今年是康熙四十五年,距離滿清入關已經六十三年了),不滿又有什麼辦法?多少義士遺民也只能吞聲忍淚,伏身草莽,待隙伺機,何況他們只是尋常百姓。

在盤曲的山路上,一個年約五旬的漢子,手中拿著一根長長的煙桿,正在怡然自得地吸著旱煙。

鄺璉疑心大起,暗自想道:「聽他們的口氣,好像是來這裡打聽什麼事情似的,只不知是黑道的人物還是白道的公差?」

馮廣潮一面走一面說:「我知道你會來,可想不到你會來得這樣早!」鍾萬堂道:「是呀,早了三天,十年前之約,你還記得清楚!」馮廣潮道:「再過三日便是中秋,這還不容易記么?喂,你來得正好,我發還未白,可做了祖父了!今日是我兩個孫女兒的周歲,你也來看看她們『抓周』吧!」鍾萬堂道:「你的兒子我都未見過,現在你連孫女也有了。馮老弟,你的福氣倒真不錯呀!比我這老頭好多了!」馮廣潮笑道:「我做了祖父都未認老,你敢認老?」兩老友說說笑笑,走回馮家。

鍾萬堂:「正是!」

他正在滿懷喜悅的想著他這對可愛的外孫女兒,山風吹來,忽地傳來了好像是有人說話的聲音。

「不會弄錯吧?」

舊友重逢,孫女周歲,馮廣潮高興非常,說說笑笑,到了午時,鄺練霞準備停當,對公公說:「看瑛兒和琳兒『抓周』去!」馮家沒請別的親友,但放在紅布鋪著的圓桌上的東西可還不少,有玩具、糖果,有胭脂、鏡子,也有金錠銀元。

「十年之前,我在塞外漫遊,一日從百靈廟經過,擬入回疆,天陰日暮,忽聽得叱吒廝殺聲,見十餘名強徒圍著一個少婦,打得十分熾烈!那少婦的劍法俊極啦,強徒中已有數人受傷,可還不肯放鬆圍攻。少婦右手仗劍,左手拉著一個七八歲大的孩子,只能防禦,無法進攻。激戰中那少婦為了保衛孩子,險象環生。我飛馳到時,恰聽得那少婦大聲叫道:『你們要我的性命也還罷了,如何還要傷害我的兒子?』她不叫還好,一叫出來,那班強徒的刀槍劍戟竟一齊向那孩子戳去,少婦一口劍前遮後擋,儼如一圈銀虹,遮得風雨不透。可是她護著孩子,卻護不了自己,只聽得她慘叫數聲,顯然是受了重傷。我再也按捺不住,也不顧自己武藝低微,一提馬韁,就從後坡上直衝下去。出其不意,刺倒兩名強徒,沖入核心,那少婦見我衝來,把孩子往我馬背上一拋,叫道:『義士,孩子托給你了,你闖出去!』她劍似追風,當者披靡。我抱著孩子,奮力衝殺,仗著那少婦掩護,居然給我衝出一條血路。可是剛衝出重圍,便聽得背後一聲慘叫,那少婦已遭了毒手!我回頭一看,冷不防一支冷箭,劈面射來,我胸口一陣劇痛,倒翻下馬,孩子也給拋在地上,呱呱大哭。強徒惡叫迫來,昏迷中忽聽得一聲大叫:『鼠子敢爾!』山坡上飛下一條人影,我伏在地上,只聽得陣陣金鐵交鳴之聲,又聽得長笑呼號之聲雜作,我強睜雙眼,以肘支地,疑神望去,只見面前無數黑影,一片銀光,縱躍飛舞,亂做一團,其中有一道匹練似的白光,閃電似的在無數黑影中穿來插去,白光所到,黑影如波分浪裂,四處亂竄,那道白光激箭般追逐,霎忽向東,霎忽向西,片刻間黑影已給掃蕩得一個不留,白光一收,荒野間剩下一個長身漢子,走過來將我扶起,說聲:『義士,你受驚了。』我本來痛極欲暈,見了這場激斗,嚇得張口結舌,反而不覺得疼痛了,我道:『你是不是劍仙?』那人笑了一笑,將金創葯給我敷上,說道:『像我這樣的功夫,天下多的是!』這時那孩子已爬了起來,抱著那人的腿,哭叫:『周伯伯,周伯伯,我的媽媽呢?』」說到此處,旁邊的唐曉瀾,眼中已泛著淚光!

這兩個人已經走出村子,但鄺璉居高臨下,雖然看不清楚他們的面容,也還看得見他們的背影。村子裡的人,鄺璉全都熟識,這兩個人顯然是外來的陌生人。

寂寞山村,黃菊路旁迎客至;中秋將近,已涼天氣未寒時。

劍膽琴心誰可語,江湖飄泊憐三女。彈指數華年,華年夢似煙。

鄺璉也不知道為什麼他這樣早就「息影」田園,但他知道在這十年當中,馮廣潮確實絕跡江湖,甘於隱逸。他今年雖然才不過四十二歲,比鄺璉的年紀還小六歲,但已像是個心如止水的老人了。去年他做了祖父之後,更加以含飴弄孫為樂,不問外間的事。

唐曉瀾倏然變色,揚聲道:「鄺老伯請代稟報家師,我在這裡接這位老前輩幾招。」青鋼劍一翻陰把,「哧」的一聲,反手刺出,怪客身形微晃,唐曉瀾一劍刺空,刷地一個「怪蟒翻身」,身隨勢轉,左手劍訣斜往上指,右手劍鋒猛然一撩,刷地又是一劍,截斬怪客脈門,怪客雙臂一抖,大聲笑道:「快則快矣,準頭尚差!」身子懸空,猛然往下一蹬,唐曉瀾縮身一閃,劍往上撩,忽覺微風颯然,怪客足尖輕點他的肩頭,竟然翻到他的背後去了。怪客這一腳若踏實,唐曉瀾非骨碎肋折不可!唐曉瀾吃驚不小,這怪客非但身法奇快,而且能發能收。而又不傷對方,這份功夫已是勝過他的師傅不知多少。

此時那兩人已是走得連影子都不見了,鄺璉又再咀嚼他們那些零碎的話語,不停的想:「他們說的那個孩子是誰?聽那人口氣,似乎與那孩子相識,當然不會是指我那兩個剛滿周歲的外孫女兒吧?和他們後來說的那個人又有沒有關係呢?廣潮的朋友我都知道,稱得上和他有特別交情的恐怕只有我了。他的江湖上的朋友早已斷絕往來,那還有誰?但『那人』總不至於是指我吧?」

他想來想去,仍是莫名其妙,最後想道:「這兩個人談論的事情說不定和我那親家根本全無關係;也說不定他們根本就不是來查什麼案的,都是我自作聰明的揣測!」「別管他們了,還是快點去看我那兩個可愛的外孫女兒吧。見了廣潮再說。」他抽了一袋旱煙,不知不覺,已是走到村前了。

鍾萬堂微微一笑,說道:「我最初隱藏在伏牛山,兩年前,蹤跡被對頭髮現,我只好再找地方躲藏。不料前幾天聽到風聲,說我的那兩個對頭,也要到那個地方,所以我趕忙向東家請假,假說要回鄉探親,其實是來探你。」馮廣潮心念一動,問道:「怎麼你有起東家來了?」鍾萬堂道:「這兩年來我替人教書。」馮廣潮頗感詫異,問道:「是江湖上哪位有面子的朋友,居然請得動你這位風塵醫隱?」鍾萬堂又笑道:「我教的是一個天下最頑劣的小孩,他的父親和武林朋友無半點淵源,倒是和河南官府大有關係!」馮廣潮更是奇異,正想再問,鍾萬堂已截著反問道:「那麼曉瀾這孩子是周大俠叫你教的?」

「不會。那孩子,我……」

馮家的把式場就在村邊,鄺璉遠遠望去,只見一個劍眉朗目蜂腰猿臂的少年,在空場中心,滴溜溜的疾轉,忽而貼地翻腰,狀似犀牛望月,忽而聳身張臂,儼如健翮摩空。鄺璉暗道:「親家常常誇獎他新收的徒弟質美好學,看來果似不錯,只是這是那門子的功夫呀?」

黑暗中周青又拉著鍾萬堂的手,在他耳邊說道:「老弟,咱們會少離多,今日一會,此後只恐更是幽冥路隔。你的強仇已從關外南下,你現在躲在什麼地方?」兩人友誼,堅如金石,鍾萬堂眼睛潮濕,也悄聲說道,「多謝關注。我在陳留縣鄉下教書。」

唐曉瀾練了一陣,倏然止步,拔出一柄三尺多長的利劍,揚空一閃,縱橫揮霍,左右劈刺,捷如猿猴,滑似狸貓,劍花錯落,在朝陽下泛出閃電似的光芒,耀眼生纈。鄺璉更是驚奇,心想馮廣潮以六合大槍聞名,如何卻教徒弟使劍?而且唐曉瀾的劍法,迅捷無倫,竟是自己生平僅見。能夠教他這路劍法的人,不是一派宗師,也定是成名劍客。

鄺璉越看越奇,正自出神,忽見唐曉瀾把劍舞了個圓圈,橫在胸前,右手搭著劍身,躬腰說道:「弟子初練劍,不成氣候,貽笑方家,前輩可是來找家師的嗎?」鄺璉心中有氣:「什麼前輩不前輩,難道你這小子連我也不認得?」正想罵他,忽聽得一聲長嘯,場中現出一人,三綹長須,綸巾羽扇,飄飄若仙,看來是個四十有餘五十未到的儒生。身法之快,簡直難以形容,鄺璉竟然不知他是何時來到,又是怎樣躍進場心,就像從天而降,平地鑽出似的。來客輕搖羽扇,笑咪咪說道:「這路劍法,我已久矣乎未見有人使過了,你已有三成火候,不必謙虛,憑你現在的劍法,已足以在江湖上揚名立萬了!來,來,我給你喂喂招!」羽扇一收,向唐曉瀾招手道:「我不能用兵器和你過招,你來吧,看看你的追風劍法,能不能沾著我的衣裳!」

黑暗中周青抽出一把寶劍,頓時寒光閃閃,照見面容。鍾萬堂低聲道:「把它收起來!等賊人上到門時,再抽劍未遲!」周青插劍歸鞘,把唐曉瀾拉到身邊,悄聲說道:「這把劍給你,這是你的祖師爺凌未風傳下來的,名叫游龍劍!」鍾萬堂悚然一驚,游龍劍是天山派兩把鎮山寶劍之一,

返回目录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