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回 品茗談心 喜有良朋消永夜 因詞寄意 永留知己在人間

這首「金縷曲」是納蘭好友顧梁汾所作,其中含有一段動人的故事。康熙初年,納蘭的另一位朋友吳漢槎被充軍到關外的寧古塔,顧梁汾是他的知交,特為此填了兩首「金縷曲」寄給納蘭容若,望他援救,冒浣蓮歌的就是其中之一,這兩首詞悲深感切,納蘭容若看了大為感動,就代向父親求情,把吳漢槎救了回來,冒浣蓮而今歌此,其中大有深意。

再填上詞牌名「採桑子」,在詞名下注道:「塞上詠雪花」。心中想道:「我也像塞上的雪花一樣,偏愛冷處。不喜繁華。可是我雖別有根芽,卻偏偏生作人間富貴花。這也真是造化弄人了!」他填好新詞,想找人欣賞,卻又不禁四顧茫然,心中自嘆:「愛妻和姑姑死後,想找個人談心也難了。」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冒浣蓮來,「不知這位精通音律,妙解詩詞的江湖奇女子,如今流浪何方?」不覺又提起筆來,填了一首「浣溪沙」道:

最傷心烽火燒邊城,家國恨難平。

聽徵人夜泣,胡笳悲奏,應厭言兵。

一劍天山來去,風雨慣曾經。

願待滄桑換了,並轡數寒星。

此恨誰能解,絕塞寄離情。

莫續京華舊夢,請看黃沙白草,碧血尚陰凝。

驚鴻瓊水過,波盪了無聲。

更休問絳珠移後,淚難澆,何處託孤莖。

應珍重,瓊樓來去,穩泛空溟。

再說飛紅巾和傅青主他們,自凌未風去後,心中懸懸,但戰情一天天緊張起來,清軍突然急速推進,大軍像風暴般橫掃過草原,飛紅巾執行既定的策略,化整為零,流散在廣闊無邊的草原,當大軍經過的時候,傅青主和飛紅巾在一座高山之上觀望,只見勝旗蔽空,萬馬奔騰,軍容甚盛,傅青主蹙眉說道:「清軍中大有將才,今回的統帥絕不在多鐸之下。」飛紅巾揚鞭笑道:「我們也不輸他,且先把條長蛇的尾巴切了!」待大軍過了十之七八,突然集中兵力將它切斷,打了個漂亮的勝仗。但那股清兵強得很,雖敗不亂,堅守待援。磨了好幾天,清軍後援續到,又只好放走他們。不過亦已把他們消滅了大半。

傅青主醫術精湛,他自製得有「易容丹」,能改變人的臉型面貌(這其實也沒有什麼神秘,只是一種高明的化裝術而已,不過在他們那個時代,還是被人稱為神奇的)。兩人擦了「易容丹」,形貌仍然保持原來的輪廓,但不是很熟的人已看不出來了。劉郁芳握著冒浣蓮的手,感激得說不出話來。韓志邦看在眼中,心中也有許多感觸。

四人說話間,忽見草原遠處,飛來兩騎快馬,緊緊追逐,兩馬一交,前面的人就回身拚命,再過一陣,看得更是分明,只見後面那騎,乃是個紅衣少女,劍光閃動,不離前面那名騎士的背心,兩人大聲叫嚷,似是互相斥責,忽然雙雙落馬,在草原上鬥起劍來,那紅衣少女劍法精絕,疾似狸貓,矯苦猿猴,劍光起處,起一片精芒冷電,前面那名騎士是個中年漢子,劍法甚怪,腳步蹌蹌踉踉,如醉漢狂舞,竟是辛龍子的怪招家數,飛紅巾一聲大喊,策馬衝下山去,大聲叫道:「師妹,住手,都是自己人!」傅青主也緊隨著叫道:「韓大哥住手,我們都在這兒!」

誰道飄零不可憐,舊遊時節好花天,斷腸人去自經年。

一片暈紅疑著雨、晚風吹瓊鬢雲偏,情魂銷盡夕陽前!

辛龍子講完之後,已是氣若遊絲,猶自掙扎問道:「你懂了么?」韓志邦其實並不是很懂,但見辛龍子如此苦楚,不忍叫他再講下去,略一躊躇,點點頭道:「多謝師兄,我全懂了。」辛龍子搖搖頭,繼續說道:「你若不懂,我特准你拿秘本去請教凌未風,只是他今日生死如何,我也毫不知道!」韓志邦駭極問道:「什麼,凌大俠和你都中了敵人暗算了?」辛龍子只剩最後一口氣,不答韓志邦的問話,連著往下說道:「還有桂仲明和張華昭二人,也應當人我武當之門,他們就算你的徒弟吧!」桂仲明是石天成臨終拜託辛龍子指點的,至於張華昭則是因為取得了優曇仙花,由卓一航遺命要辛龍子教的,韓志邦還待問時,辛龍子對寶劍一指,說道:「給你!」怪眼一翻,溘然長逝!

季子平安否?便歸來、平生萬事,那堪回首!

行路悠悠誰慰藉?母老家貧子幼。

記不起、從前杯酒。

魑魅搏人應見慣,總輸他覆雨翻雲手。

冰與雪,周旋久。

淚痕莫滴牛衣透,數天涯、依然骨肉,幾家能夠?

比似紅顏多命薄,更不如今還有。

只絕塞、苦寒難受。

廿載包胥承一諾,盼烏頭馬角終相救。

置此札,君懷袖。

武瓊瑤和韓志邦各將當日的情形說了,飛紅巾和傅青主都不覺潸然淚下,桂仲明更是痛哭尖聲,不久石大娘也知道噩耗,想著這一生坎坷遭遇,恩愛夫妻,二十年離散,好容易冰消誤解,而今又分隔幽明,那份傷心就更不必提了。她欲哭無淚,遙望遠方,良久,忽然撫劍嘆道:「他這樣的死,也還值得!他的師兄九泉有知,也該諒解他了!」韓志邦再說出石天成臨死拜託辛龍子的說話,韓志邦道:「我的武功遠不如桂賢弟,但辛龍子既轉託了我,我就替他收徒,互相研習達摩秘技吧。至於石老能輩的骸骨,將來桂賢弟再帶到劍閣去和桂老前輩合葬。」

傅青主笑道:「老拙就是預料有此,所以略施小技,將本來面目變了。」納蘭容若大為欽佩,贊道:「先生醫術,真有奪鬼神造化之能,冒浣蓮姑娘的相貌,想也是老伯施術更易的了。」冒浣蓮點點頭道:「如果要恢複原來面目,只需一盆清水就行了。」納蘭容若搖手道:「還是不要恢複的好。」冒浣蓮再問起凌未風之事,納蘭容若道:「我也不知道呀,待我見著皇上時,再替你們探問吧。但我也要勸你們,不要再在回疆鬧下去了。我與你們一樣都討厭干戈,清軍洗劫草原,我也極為內疚,只是天命難違,小人不敵,又何苦再令生靈塗炭?」冒浣蓮拂袖說道:「公子此言差矣,公子博覽群書,豈不聞『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之語?清軍無故入侵,草原上的牧民又豈能不起來反抗?」納蘭容若默然不語,良久,才開聲說道:「今日我們只論友情,不談國事,好嗎?」他的內心甚為矛盾痛苦,一方面同情冒浣蓮他們,但另一方面他又不能叛離皇室。所以只好避而不談。

韓志邦見辛龍子通身血紅,奄奄一息,駭然問道:「辛龍子,你怎樣了?」取出隨身攜帶的金創葯,便待給他揩血敷傷,辛龍子呻吟道:「你不用理我,把那柄寶劍撿起來!」韓志邦哪裡肯依,一定要替辛龍子治傷,辛龍子睜著怪眼罵道:「我臨死了你還不聽我的話,快、快、把那柄寶劍拿過來,趁我還有三分氣在,如遲就不及了。」韓志邦無奈,將劍撿起遞去,辛龍子並不接劍,又吩咐道:「你雙手捧劍,平放頭頂,跪下來,跪下來!」韓志邦詫極問道:「為什麼?」辛龍子說道:「我要你宣誓歸入武當門下,我今日替去世的師尊收徒!」韓志邦見辛龍子雙眼圓睜,直叮著自己,知道若不答應,他死不瞑目,只好跪下。辛龍子精神一振,聽了韓志邦宣誓皈依之後,吁了一口氣道:「師弟,你為人樸訥誠實,本門戒律我不必說了,以後自有人告訴你。現在你把寶劍給我。」接過寶劍,在劍鞘中抽出一張絲絹,上面寫滿文字,還畫有圖式,辛龍子道:「這是我手抄的達摩一百零八式的副本,還有我的體會心得,都寫上去了。正本我埋在駱駝峰的石窟中,這本副本我已譯成漢文,達摩秘複本來是你發現的,但你以前不是本門中人,所以我暫借去。」韓志邦這才恍然辛龍子要自己入武當門的用意,忙再跪下叩謝。辛龍子運一口氣,強自支持,叫韓志邦在冰崖之下、冰河之邊,借著冰雪的光輝,看清文字,他口講指劃,給韓志邦講解這武林不傳之秘。

試望陰山,默然銷魂,無言徘徊。

見青峰幾簇,去天才尺,黃沙一片,匝地無埃。

碎葉城荒,拂雲堆遠,雕外寒煙慘不開,踟躕久,忽冰崖轉石,萬壑驚雷!

窮邊自足愁懷,又何必平生多恨哉?

只凄涼絕塞,蛾眉遺冢,銷沉腐草,駿骨空台,北轉河流,南橫斗柄,

略點微霜鬢早衰,君不信,向西風回首,百事堪哀!

其時韓志邦已先走了一程,但他的騎術不及武瓊瑤高明,路途也沒有武瓊瑤熟悉,中途為了要躲避清軍,尋覓小路,又耽擱了一些時候,將要回到飛紅巾的駐地時,便被武瓊瑤追上,武瓊瑤見他手上的那把寶劍,正是凌未風送給辛龍子那一把,不禁大疑,只道韓志邦乃是走脫的清廷衛士,殺害辛龍子的兇手,上前喝問,韓志邦結結巴巴,不善說話,武諒瑤性子急躁,一言不合,就動起手來,韓志邦新學怪招,尚未成熟,擋不住武瓊瑤辛辣的劍法,一邊打一邊逃,若不是幸好碰上飛紅牛,險些就要傷在武瓊瑤的利劍之下。

辛龍子眼睛一亮,原來是看見齊真君的屍體就橫躺在自己身邊,自己那柄寶劍,尚插在他的胸膛,露出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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