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回 情孽難消 獨上天山拜魔女 塵緣未斷 橫穿瀚海覓伊人

這首詩正是卓一航當年受她誤會之後,託人帶給她的。當時她火氣正盛,咀嚼不出其中滋味,如今重讀,只覺一片蜜意柔情,顯示出他的深心相愛。這首詩首兩句是說分別之後不通喜訊,他已預測到一定有很多謠言了;三四兩句說,只要彼此真心相愛,只要是知己尚存在世間,那就算人在天涯,也不過如隔牆鄰舍一樣;五六兩句則表示他生死不渝的真情,說越經過劫難,越經歷風霜,相愛的心就越發顯現出來;最後兩句說縱然劫難像冬風一樣,吹折了千樹萬樹愛情的花朵,可是美麗的愛情花朵,仍然是放著不散的幽香!這些話當時讀還不覺怎麼,現在幾十年過去了,卓一航死了,她也滿一百歲了,卓一航的詩恰恰做了時間的證人,證明在這幾十年間,卓一航的心事正如他所寫的詩一樣,一點也沒有變。

沿冰河上行,過一如瀑布狀的冰坎,面前豁然開朗,有一片長達幾百丈的大冰坂,冰坂盡頭矗立一座高約百丈的冰鋒,獨出於群峰之旁,有用堅冰所造的屋子,光彩離幻,內中隱有人影。

張華昭此際已在南高峰之上,那冰峰乃是峰頂的積雪堆成。張華昭心想這冰屋想來就是白髮魔女所造的了。他跪下行了大禮,只聽得蒼老的聲音道:「我饒恕你了,你進來吧!」

張華昭卻獨自出神聆聽,忽道:「我不信,怎的會不是人?」腳尖一點,如箭離弦,疾跑出去。

張華昭取出錦匣,錦匣上用絲帶系著兩朵花,一白一紅,周圍雖用綵綢罩著,異香仍是透人鼻觀。白髮魔女雙目放光,問道:「這兩朵花是摘來的嗎?」張華昭恭恭敬敬地答道:「是弟子所摘,奉卓老前輩之命,送給你老人家。」白髮魔女將兩朵花取下,卻仍放在絲囊中,並不拿出,喟然嘆道:「七十年前的一句戲言,難為他還記得如此清楚。我今日剛好滿一百歲,還要這優曇花來做什麼?」張華昭瞠然不知所答,看著滿屋子的燭光,心想,原來今天是她百歲大春。正想措詞道賀,卻見白髮魔女閉目靜坐,面色沉暗,便不敢插言。

八十年來如一夢,天山絕頂授輕功。

易蘭珠目光獃滯,叫了聲:「凌叔叔!」兩行清淚籟籟落下。飛紅巾趕忙拉著易蘭珠問道:「他們要接你出去,你願意去么?」易蘭珠低緩說道:「我願意在這裡陪你!」飛紅巾推她下去道:「好了,這就行了,你回去歇歇吧,你的神色很不好呢!」易蘭珠如中魔咒,竟然轉身入內,張華昭大叫道:「蘭珠,蘭珠,不要回去。」凌未風也大聲叫道:「蘭珠,你的爸媽雖然都死了,但你爸爸的志願你還沒有替地完成呢!你是你爸爸的女兒!只殺了多鐸還不能算是替爸爸報仇。」飛紅巾砰的一聲把門關上,把易蘭珠關在裡面,她自己卻站在牆頭,高聲說道:「凌未風,你可以回去了。」

晦明禪師手捋銀須,點頭說道:「你很好,不負我一番心血!」凌未風道:「還望師父教誨。」晦明禪師問道:「你已見著那紅衣少女了?」凌未風應了一聲。晦明禪師道:「她是白髮魔女的關門弟子,若她在內,同你一輩共有七人,只余了石天成一人沒有學劍。其餘六人再加上易蘭珠,你們七人倒可以稱為天山七劍呢,只可惜你的師兄早死,骸骨也沒有運回!」「天山七劍」之名,連凌未風也還是第一次聽到,正屈指細數,晦明禪師說道:「我和白髮魔女分居天山南北兩高峰,卓一航則在天山一帶遊俠,居無定所。我們三人,傳下的天山七劍,只你全部見過,其他的可沒這福份了。」凌未風一算:「兩個師兄楊雲驄和楚昭南,再加上自己及自己替師授藝的易蘭珠,同門的共是四人,白髮魔女傳下兩個徒弟:飛紅巾與適才所見的紅衣少女;卓一航也傳下兩個徒弟,石天成和駱駝峰的那個怪人;除了石天成之外,果然是七個人。」他心念一動,正想師父何以知道自己見過卓一航的二徒弟(他見過石天成之事,在報告下山幾年的經歷時已講了出來)?晦明禪師已先自笑道:「聞你身上的香氣,想必你已到過駱駝峰了,辛龍子脾氣古怪,你們大約交過手了?」凌未風這才知道那個怪人叫辛龍子,「嗯」了一聲,說道:「我起先不知道他就是卓師叔的徒弟,後來雖然猜到,但已打到騎虎難下……」晦明禪師截斷他的話道:「你應付得了他的怪招?」凌未風道:「僥倖打個平手。」晦明禪師沉吟半晌,慨然說道:「七劍之中,正邪都有,你的大師兄最得我心,可惜早死,你的二師兄中途變節,只有望你將來清理師門了。辛龍子介乎邪正之間,我早已閉門封劍,白髮魔女不願管他,也只有望你將來把他收服了。」凌未風心想:「白髮魔女嫉惡如仇,人又好勝,連師父她也要兩次找來比試,為何卻容得辛龍子在天山撒野?」但他知白髮魔女與師父頗有芥蒂,不敢發問。

冒浣蓮機靈絕頂,白髮魔女的心思她一猜就對。白髮魔女與卓一航少年情侶,後來因事鬧翻,他們曾經有過一個密約,白髮魔女聽說卓一航有遺物給她,面色大變。但想起那個密約,卓一航絕無同時派幾個人來的道理,因此又以為是凌未風故意調侃她。

凌未風守墳三日,盡了徒弟之禮,並將晦明禪師留下的拳經劍訣,再練一遍。第四日辭靈下山,並與悟性握別。悟性道:「白髮魔女脾氣極怪,你們可得當心。」他又說起飛紅巾並不與師父同住,而是住在南高峰側面的天都峰,在拜見白髮魔女之前,可以先見飛紅巾,也可以不經過天都峰而直上南高峰。

張華昭悲憤填胸,亢聲說道:「就是你的女兒我也要見,我有話要和她說。」飛紅巾喝道:「你是她什麼人?不准你見你就不能見。」凌未風再也忍不住,忽然邁前一步,用低沉的聲調道:「易蘭珠是我從小把她撫養大的,我雖然不敢做她的父親,但我對她如實有了父女之情,你准不准我見她呢?」

且說凌未風等四人離了天都峰行去,到了山麓,冒浣蓮道:「好了,你一個人上去吧。我們在這裡等你,你下來時發響箭為號就行了。」張華昭道:「白髮魔女只怕還未回山。」冒浣蓮說道:「你不必管她回不回山,上去找她,總有好處。」

那蒼老的聲音喝道:「誰敢在天山撒野?」凌未風嚇了一跳,定睛看時,只見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婆婆,不知什麼時候,竟然來到了他們中間,凌未風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說道:「家師晦明禪師譴弟子參見前輩。」白髮魔女「哼」了一聲,問道:「你的師父好?」凌未風凄然道:「家師日前圓寂,特來報知。」白髮魔女一陣心酸,嘆道:「從今而後,再也找不到對手研習劍法了。」凌未風不敢作聲,過了一會,白髮魔女問道:「你們真是特意來見我的?」凌未風道:「是啊!還有卓師叔留下的錦匣,要獻與你老人家。」自發魔女面色大變,叱道:「你敢在我面前說謊,我住在南高峰,你又不是不知,你來天都峰作甚?卓一航有東西給我,也不會叫你們拿來,哼,你敢戲弄於我?」凌未風正想辯解,飛紅巾搶著道:「師父,他們聯同來欺負我,要搶我新收的徒弟。」白髮魔女忽地冷笑一聲,凌未風、桂仲明、冒淀蓮、張華昭四人,同時覺得一陣眼花,似有人影疾在身旁穿過,凌未風身子陡然一縮,閃了開去,耳中依稀聽得有人叫一聲「好!」轉瞬間微風颯然,白髮魔女又已在場中站定。白髮魔女兩手拿著三口寶劍,冷笑說道:「凌未風,你朋友的兵刃我拿下了,念你是晦明禪師的弟子,我不再懲戒你們了。你們給我滾下山去!」說罷攜飛紅巾入內,說道:「不要再理他們。」砰的一聲,把石門關上。

白髮魔女悠然遇思,茫然若夢,七十年前舊事,都上心頭。

原來冒浣蓮細參禪意,猜度晦明禪師不久將坐化。因此她說「人間魔障未除」,勸晦明禪師多活幾年,為人間除惡揚善。晦明禪帥卻以「佛以千萬化身普渡眾生」為答,意思說即以佛祖那樣的大智,也要圓寂,只能以佛經真理,遍傳世間,等於以千萬化身,普渡眾生,我已過百歲,人無不死之理,留下的弟子,如能照我的話去做,生生不滅,那也等於我的無數化身了。佛經雖是一種唯心的哲學,但也有可採的哲理。凌未風跟著也悟出晦明禪師的意思,心中不勝惶恐。

凌未風依禮答拜,冒浣蓮道:「老禪師年逾百歲,勘破紅塵,一笑西行,修成正果,凌大俠不必過份悲傷。」凌未風收淚與悟性將師父裝斂,當日下午就在天山絕頂上為晦明禪師建起墳墓。喪事完了,將銅匣交給張華昭道:「這是你的事了,將錦匣與仙花交給白髮魔女之後,再向飛紅巾討回易蘭珠,功德完滿。那時你若願學武當拳劍,就去拜那辛龍子為師,有卓一航的遺命,他決不能不收你。」張華昭道:「我只求能見得著易蘭珠,心愿已足,我倒不希罕那辛龍子的技藝。」冒浣蓮笑道:「學學怪招,倒不錯呀!」凌未風心念一動,想道:「那書是少林武當兩派傳家之寶,辛龍子拿去倒還說得過去,只是他不該用詭計去騙韓志邦,將來我倒要替韓大哥出一口氣。」

張華昭話聲未了,石門倏地打開,飛紅巾現出身來,冷冷問道:「你說什麼?」凌未風趕忙答道:「我們特來拜謁前輩。」飛紅巾冷笑說道:「不敢當,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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