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回 孽債情緣 公主情多徒悵悵 淚痕劍影 王妃夢斷恨綿綿

「寶珠,不要怪我!雲驄,你等著我!」王妃暮然叫了出來,倒轉劍鋒。劍尖唰的插進心房,忽然,窗門倏地打開,一條人影,疾逾鷹隼,飛了進來。

王妃凄然笑道:「我現在還怕什麼?容若,你回宮去吧,皇上如若問起我,你就說不知道好了!」納蘭容若望著王妃,心頭感到一陣陣寒冷,揮淚說道:「姑姑,那麼我去了!」王妃忽然又嘆了口氣道:「你以前每次來,都會給我帶來一兩首新聞,只怕我以後再不能讀了。」納蘭容若驚問道:「姑姑你說什麼?」王妃斷斷續續地哽咽說道:「嘿,生在皇家就是一種罪孽!容若,你再替我留一兩首詞,就寫寫我們的悲痛吧!」

凌未風右手使劍,左手運掌,雖然擊退敵人,易蘭珠卻給他們截在一邊,凌未風虎吼一聲,回身來救,金背刀、鐵尺、齊眉棍。鏈子錘、虎頭鉤……幾種專克刀劍的重兵器,紛紛打到。

易蘭珠仍是那個樣子,把臉藏在掌中,忽然間,她的眼睛從手指縫中看到一縷血紅的光芒,王妃手上拿著一把亮晶晶的短劍,多鐸的血凝結在劍刃上,還沒有揩去,易蘭珠跳起來道:「這是爸爸的寶劍。」

牢門已經關上了。媽媽不會再回來了!易蘭珠茫然地向四圍張望,黑暗中似有無數鬼魁張牙舞爪向她撲來,她尖叫一聲,撲在地上,心裡明白,什麼都完了!

聽了外面衛土的腳步聲,易蘭珠心頭陡然起了一種憎恨的情緒:「我的母親和他們是一家人,他們要聽我母親的話!」這個念頭像火焰一樣燒痛了她的心,她掙扎著從母親的懷抱里脫出來,叫道:「王妃,你說要審問我,為什麼不審問呢?」王妃心痛如割,顫聲說道:「寶珠,你要怎樣才相信我?相信你的母親?你說罷,只要是我做得到的我都會做!」易蘭珠冷笑道:「也許是明天,也許等不到明天,他們就會把我的頭懸在午門之外,把我的心肝祭奠你的丈夫,我還有什麼事情要你去做?」

凌未風翻身進劍,飄忽如風,從兵器夾縫中穿過身去。一看易蘭珠已被擒住,正在大聲叫道:「凌叔叔,不必顧我,先闖出去!」這剎那間,四面衛士,紛紛攔截。

「三公主死了?」王妃木然地反問了一句,發獃的眼睛看著窗外。這個消息來得突然,可是此刻她的心頭是已經夠沉重的了,再增多一份沉重,也不怎樣顯得出來了。

納蘭容若淚咽心酸,默然不語,驀地抓起了筆,說道:「好吧,我就替三妹妹續成那首詞,另外再送一首給她!」他的眼淚點點滴在詞箋上,霎忽寫成兩首,淚痕混著墨跡,字體潦草模糊。王妃艱辛地讀道:

「明慧,我的妹妹,我們不是仇人,我一定會好好地看待你的女兒,舍了我的性命,我也要救出她!」

王妃像挨了打一樣驚跳起來,驚恐地注視著她的女兒。她日日夜夜夢想著的女兒,如今在她的面前,是如此親密,卻又如此陌生!她和她好像是處在兩個世界裡,她不了解她,她們的心靈之間好像隔著一層帷幕!她聽著她的女兒把那滿腔怨恨像瀑布似的傾瀉出來,她又是驚恐又是哀痛,她昏眩地顫抖著,忽然又緊緊地樓著女兒,叫道:「你的我的女兒,你為什麼要分出『我們』和『你們』?你是我血中的血,肉中的肉,你和我是一個身體的啊!」

苦戰惡鬥中,忽然有一名衛士叫道:「西院起火。」楚昭南退後一步,舉目一看,果見西邊火焰升起,急忙叫道:「不準慌亂,就是有敵人來到,那邊也有人擋住。快把這名賊子斃掉!」喊聲未了,牆頭上忽然現出一名青衣婦人,包頭上系著一條紅巾,背後幾名衛士緊緊追來。青衣婦人左手提鞭,右手仗劍,向下一看,一聲叫道:「凌未風,你別慌,我來救你。」回手一鞭,把追至身後的那名衛士,一鞭打下高牆,趁勢一躍而下,長鞭呼呼風響,逞向楚昭南下三路掃去,喝道:「奸賊,還認得我嗎?」楚昭南心頭一震,連退三步!顫聲叫道:「飛紅巾,是你、你……」凌未風喇的一劍刺出,趁勢又傷了一名大內高手。

「飛紅巾,我們都是楊大俠最親密的人,讓我們和解吧!姐姐,你不討厭我叫你做姐姐吧?」王妃面色突轉暈紅,心房劇烈地跳動,臨死前極度的興奮,使她覺得血液似乎像飛泉一樣在體內流轉。

且說在凌未風等大鬧天牢之後,鄂王府也已接到消息,王妃聽了又驚又喜,正不知易蘭珠是否已被救出,忽然皇上宣召,急忙進宮。康熙見了鄂王妃後,冷笑一聲,問道:「你的病好了嗎?」王妃冷汗直流,奏道:「多謝皇上關注,好一點了!」康熙道:「鄂親王功在國家,慘遭刺殺,想你對那女賊也是極痛恨的了!」鄂王妃淚流滿面,磕頭道:「臣妾痛不欲生。」這句話倒是真情,康熙見她如此,以為她是悼念亡夫,也就不再追問,只是冷冷說道:「你以前對太后說,想親審女賊,現在既然病體無礙,那就明日親自去天牢,了此心愿吧。」王妃聽了此言,猶如五雷擊頂,眼前金星亂冒。康熙又緩緩說道:「不能再讓這名女賊久押不決了,她的同黨很多,再不處決,被救出去,你的大仇就不能報了。」鄂王妃失聲慘叫,暈在地上。康熙叫宮娥扶她到太后處歇息,臨行還吩咐近身的侍衛說:「若王妃神智不醒,明日不能親審,你就傳旨貝勒,叫他移交三堂會審,即日處決。」王好剛剛醒轉,聽了這話,又暈過去。

王妃身軀顫抖,似波浪般起伏不休,展開血書,只見信上寫道:「寶珠吾女,當你閱此書時,當已長大成人。你父名楊雲驄,母名納蘭明慧,你父是抗清義士,你母是清室王妃,你父喪命之日,正是你母改嫁之期。你母是皇室中人,改嫁迫於父命,不必責怪。惟彼所嫁者乃國人之敵,胡虜元兇,你學成劍法,定須手刃此獠,以報父仇,併除公敵,若見你母,可以此書交之,令伊知你父非不欲伊晚年安樂,而實為國家之仇不能不報也,其餘你未明了之事,可問你之祖師與攜你上山之叔叔,父絕筆。」

「飛紅巾,不要恨我!」王妃喃喃地說道。這霎那間,一切仇恨全部化解,叱吒草原,縱橫塞外的女俠,籟簇地落下淚來!

納蘭容若和王妃對面而坐,彼此都大吃了一驚。納蘭容若吃驚的是:姑姑本來是旗中最美的美人,現在卻似驀然老了幾十年,而且雙眼腫得像胡桃一樣,顯是流了過多的眼淚!王妃吃驚的是:她這位才名傾國的侄兒,竟消失了一向瀟洒的風度,面色慘白,捧著茶杯時,手指也在微微地顫抖。

「什麼都完了!」王妃喊了出來,此刻,她已回到家中,在房間踱來踱去,發出絕望的叫喊。

韓志邦驚異地看著他,這時月亮西沉,天色已將破曉了。

正是因此,楚昭南對飛紅巾頗為忌憚。此際,事隔二十年,突然見她出現,猶如見了鬼魅一般,自己也不知怎的,有說不出的害怕。連受了飛紅巾幾次險招,這才神智恢複。

王妃低聲說道:「你留著這把劍吧,也許對你有用的。如果凌大俠他們再來救你,有這把劍,也比較容易脫身。」

凌未風大聲叫道:「飛紅巾,你上來!」他在牆頭連揮幾揮,天山神芒接連三發出,圍著飛紅巾的高手,或給射死,或給射傷,或引身躲閃,霎時間,鬧得個手忙腳亂。飛紅個一聲長嘯,一躍三丈,長鞭向上一舉,凌未風握著鞭梢,用力一揮,飛紅巾一個鷂子翻身,上了牆頭,地上彎箭齊發,暗器紛飛,凌未鳳與飛紅巾劍撥鞭擊,展開絕頂輕功,倏忽出了天牢。到楚昭南等追出來時,只見星河耿耿,明月在天,哪裡還有凌未風與飛紅巾的影子。

她張開了雙手,慢慢地拿起了那柄短劍。

易蘭珠的眼睛放出閃閃光芒,問道:「媽媽,你真的不怪我嗎?」王妃打了一個寒噤,淚光中驀然現出多鐸臨死時的情景,鮮血淋漓,慘笑待死的情景,她又想起她曾對多鐸應諾的話:「你不要傷害她,我也叫她不要傷害你!」是的,她並不怪她的女兒,然而知又有點為他們的互相傷害而惋惜。她幽幽地答道:「女兒,我怎會怪你呢?但血已經流得夠了,我不願再看見流血了!」

若只論本身武藝,楚昭南雖勝不了飛紅巾,卻也不會落敗,你道他為何如此懼怕?說起有一段因由。原來在二十多年前,楚昭南剛剛技成下山之時,聽說羅布族長,唐努老英雄有一個獨生女,名喚哈瑪雅,外號飛紅巾,不但武藝十分高強,而且是草原上最美麗的少女,不禁起了求偶之心,千里迢迢,找到了她的部落。楚昭南以為自己英雄年少,定會獲得美人青睞。不料相處漸久,飛紅巾發現了楚昭南武藝雖高,卻是人品低下。那時羅布族正與清兵苦戰,楚昭南卻只是想辦法親近飛紅巾,而不肯盡心竭智抵抗外敵。因此飛紅巾對楚昭南由敬重而變為憎惡,終於給一個草原上馳名的歌手,乘虛而入,獲得了飛紅個的芳心,楚昭南也就叛變投降了敵人,後來還勾引那名歌手,暗害了飛紅巾的父親(詳情見拙著《塞外奇俠傳》),飛紅巾悲憤莫名,親手捉了自己的愛人,正在那時,與橫越大沙漠的楊雲驄會面,成為好友。兩人曾兩次活捉了楚昭南,但都給他詭謀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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