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回 叱吒深山 黃衣藏隱秘 縱橫雙劍 幽谷會群豪

老婆婆用袖子替黃衫少年抹了眼淚,說道:「這些事情,等下讓你父親和你說。」頓了一頓,回頭對凌未風說道:「前昨兩晚,有幾個清宮衛士竟自尋到我們石屋,第一晚,我和他父親的徒弟合力驅退。第二晚他們又來,竹君一個不小心,給他們用甩手箭傷了左臂,幸好只是輕傷。哦,忘記告訴你,竹君就是他的妹妹。」冒浣蓮道:「我認得令媛,她長得很美。」老婆婆拍拍腦袋說道:「我老糊塗了,剛才姑娘談起當日之事,我就該想到。當日我雖然不在劍閣,但聽竹君說起,有一位儒冠老者和一位少女當晚投宿,拔刀助戰,把那幾個衛士殺死,那少女想必就是姑娘了!」冒浣蓮點了點頭,說道:「那儒冠老者是我的伯父傅青主。」老婆婆詫然道:「啊,原來是當今國手傅老先生,江湖上群豪敬仰的『太極劍』傅青主,當晚若不是你們,他的養父說不定要受許多凌辱才能死去。」

凌未風心中暗道:「這兩人想必就是老婆婆聽說的賊人,且看看他們的行徑。」身子一伏,隱在草莽之中。這兩人身法好快,霎忽到了面前,只聽得其中一人說:「聞說桂老頭兒躲在劍閣!何以找不著他,只見一間殘破的茅屋?」另一人道:「等韓大哥來就有辦法了,就是怕他不來。」說話之間,兩人已離開凌未風四五丈地。凌未風暗暗搓著一小塊泥土,團成小小的泥丸,雙指一彈,正正打在後面那人的肩上,那人驀然驚起,游目四顧,杳無人跡。這時恰值一陣風吹過,旁邊一裸大樹,飄下幾片樹葉。那人也是內家高手,起初以為是樹上落下的泥土,繼而一想,是樹上落下的,自己不會感到一陣酸痛。他拍拍前面的人道:「併肩子站著,有線上的朋友來了!」前面那人回頭說道:「陶大哥,你見了什麼啊!」被喚做「陶大哥」的悶聲不響,一掖衣襟,飛掠上樹,正待瞧望,忽然足踏的那根樹枝,又是喀嚓一聲,開根折斷。幸而他的輕身功夫很俊,一個「細胸巧翻雲」,輕飄飄地落在地上,兀是張目四顧,凌未風不禁笑出聲來。

老婆婆當先奔到,只見一個衛士屍橫地下,想是被神芒打死的,那魁梧漢子一把拉住老婆婆說道:「師娘,趕快回去看看師父。」

眾人隨著那魁梧漢子走進石屋,只見屋子當中放著一張床,床的周圍豎立著十多根柏木樁,當著正中的三根柏木樁已連根折斷。床上睡著一個紅面老人,床邊一個少女持劍守衛,石屋中還躺著一個清宮衛士的屍體。

老婆婆一進去就問:「不妨事么?」少女道:「哎,不妨事,爸爸把這個賊子一腳踢死了!」這時黃衫少年也已沖入,少女一見,驚喜交集!拖著黃衫少年的手,大叫「哥哥!」黃衫少年應了一聲,甩開她的手,旋風般的向床上撲去,一把抱著紅面老人,哭喊道:「爸爸,你沒有死嗎?」

紅面老人剛才用力過度,小睡養神,這時一聽叫聲,倏的張開雙眼,大聲說道:「誰打得死我啊!啊……怎麼是你回來了!」他雙目放光,驀然跳起,跌坐床上,昏迷過去。老婆婆大驚失色,冒浣蓮已搶在前頭,張眼一瞧,將脈一撫,朗聲說道:「伯母,他很快就會醒來,你們不要哭喊,他這是過於激動所致,並不礙事。」

那持劍少女這時已放好寶劍,拉著冒浣蓮的手謝道:「姐姐,還記得我嗎?多謝你兩次援救我們。」冒浣蓮道:「客氣話不必多說了,看樣子,老伯是半身不遂,剛才又與敵人激斗,是嗎?」少女指一指地上的屍體說道:「也沒有怎樣激斗,這個賊人向他撲去。在柏木樁前阻了一阻,我的爸爸手肘支床,撲地騰起一腳,一連掃斷了三根柏木樁,賊人也給震倒地上,死了。」凌未風心中暗道:「這老人的下盤武功真高,怪不得桂天瀾當日傷在他的腿下。」

黃衫少年說道:「我在劍閣長大,也覺得父親神情有點奇怪,他們雖很和睦,可是晚上我跟父親,妹妹跟母親,十餘年來如一日,日常相處,他們也都客客氣氣,和我小時在軍中所見叔叔嬸嬸大不相同,可是我也絕未料到裡頭有這樣複雜的情節,那晚養父和媽媽流著淚將事情告訴我,儼如晴天起了霹靂,我不知道該恨誰才好,我只能恨我自己!我迷迷茫茫,手提雙劍,飛奔下山,養父在我背後,嘆了口氣,也不攔我。下山之後,我什麼也不想,也不知從那裡找尋我真正的父親,只是白天黑夜,無時不刻都好像有一個聲音,在耳邊叫道:你殺死了你的父親啦!我再也忍受不了,一天晚上我在荒野到處亂跑,自己折磨自己,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冬天,沒多久就昏倒在原野上!」

紅面老人也定睛看著冒浣蓮,又啜了一口茶,繼續說道:「姑娘,我記起你來了,你就是那日在劍閣觀戰的人。聽竹君講,你還幫了我們大忙哩!

「你外祖父膝下無兒,把他們兩人都看作兒子一般,我和他們同時習武,更沒有什麼避忌。他們兩師兄弟十分要好,只是天成脾氣暴躁,天瀾卻極沉靜。我對他們都像兄弟一般,但天成直率,雖然暴躁,卻和我更合得來。

「過了多年,我們三人都長大成人了,一天你外祖父悄悄問我:『妮子,你也該有個家了,你實在對我說,他們兩人你喜歡哪一個?』」

紅面老人聽得出神,痴望著老婆婆說道:「這段故事我也沒有聽你說過呢?」老婆婆對黃衫少年繼續說道:「你外祖父問我,那時我還只像浣蓮姑娘那麼大,一個女孩兒家那裡敢說。你外祖父自言自語道:天瀾人很老成。我忍不住插口道:就是太老成了,年紀輕輕,像個老頭子啦!他又自言自語道:天成卻是火爆爆的性子。我道:就是這一點不好!你外祖父哈哈大笑,說道:他兩師兄弟,一先一後,恰好在這幾天,都託人向我求親。我正自決斷不下,現在行啦!姑娘自己說出來。我羞得急急跑開,第二天你外祖父就收了天成的聘禮。」紅面老人聽到這裡,咧開口笑了一笑,很是高興!

老婆婆面色卻很陰沉,嘆了口氣道:「沒多久,我就和你的爸爸結了婚,第二年生下了你,取名仲明。日子過得很快活,霎眼就是六年,桂天瀾已二十齣頭,一直沒有結婚。我們都住在你外祖父家裡,仍然像兄弟姐妹一樣往來,非常要好。你爸爸問他為什麼還不結婚,他沒有說。我有點猜到他的心事,卻不便說。可是他對我卻一直芥蒂都沒有,更從來沒說過半句風言風語。

「在我們結婚的時候,滿洲兵早已入了關內,可是我們僻處四川,四川還是張獻忠的天下,我們也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張獻忠後來戰敗,他的部下孫可望和李定國仍然占著四川,滿洲軍隊忙著收拾中原,也沒有打來,我們就像住在世外桃源一樣。到你五歲的時候,滿清開始攻打四川,你爸爸的老家在川南,要回去迎接家人到川北去避難。那時我又有兩個月身孕,當然不能隨行。他臨走時囑託天瀾大哥照顧我們,便放心回家。

大約過了一盞茶時刻,紅面老人果然悠悠醒轉,攬著黃衫少年痴痴看著,屋中的人屏息呼吸,冒浣蓮眼角含有晶瑩的淚珠。良久,良久,黃衫少年低聲說道:「爸爸,你告訴我我的來歷吧!」

「逃難的日子可慘啦,沒吃沒喝那是常事,住宿更是不便,有時許多人擠在一處,有時露宿荒野,天瀾又要極力避嫌,偏偏我又懷著身孕,離不開他,那些苫處真是一言難盡。你的妹妹就是在荒野竹叢中產下來的,所以叫做竹君。

「不料他去後還不到半月,滿清大軍便湧進四川,交通斷絕,百姓流離,你外祖暮年,慘遭大變,滿洲軍隊尚未打到,他就死了,臨死前叫天瀾保護我們逃難。

「逃難的生活越來越苦,我攜帶你們兄妹和天瀾同行,又極其不便,那時天瀾和幾百個比較壯健的難民聚在一起,商量去投張獻忠的手下李定國。天瀾顧慮我和你們兄妹,有些難民就告訴他道:李定國那裡,設有女營,可以收容戰士的眷屬,但也只限於戰士的眷屬。他們都說道:在逃難中哪管得這許多,你們兩人不如成了婚吧!」

老婆婆說到這裡,又看了紅面老人一眼,紅面老人道:「你說下去吧,我現在明白了,這不是你的鍺。」老婆婆嘆了口氣道:「咱們也是幾十歲的人了,還有什麼忌諱,當著兒女的面,說個清楚也好。」換了口氣,繼續說道:「當晚,天瀾問我道:你的意思怎樣?我想了好久,回答他:天成音信全無,兒女又都年小,逃難沒吃沒喝,河山又已殘破,這日子也真難過。除了投奔李定國,恐怕也沒有第二條路好走羅!天瀾道:本來我視天成和你,如同弟妹。在師門學藝時,不瞞你說,我是對你有心。可是自你們成親後,我早就死了這條心,為了怕天成起疑,我還處處防微杜漸。可是現在的日子迫得我們非在一起不可。我們江湖兒女,又不是孔夫子的門徒,你不在乎貞節牌坊,我也不在乎寡婦再醮,這些禮法,我們都不放在心上。妹子,我們撒土為香,稟告天成賢弟,求他諒解吧!

紅面老人面色倏地轉蒼白,招了招手道:「你媽媽先講,她道漏的地方我再說。」老婆婆顫巍巍地扶著黃衫少年,說道:「你的名字叫石仲明……」紅面老人忽然搶著說道:「應該叫桂仲明。」老婆婆圓睜雙眼,紅面老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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