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回 恩怨難明 空山驚惡鬥 靈根未斷 一語醒迷茫

傅青主說道:「我就是見那些衛士這麼狠,就豁出性命和他們拼啦!但那三個衛士,武功實在高強,我沒法全數攔住,結果還是給一個衝過去打桂天瀾,我給兩個衛士絆住,脫不了身,連分神看望也不可能。打了一會,聽見浣蓮高聲叫喊,我才知道那個去捉桂天瀾的衛士,已經給除掉了。」

「我們飽餐一頓,入夜之後,他突然對我們道:『客官,我看你們不是普通的客人,大約都會點武功,只是今晚若有什麼事發生,你們都不許聲張,也不許動手!』」

凌未風正待縱出,忽聽得又是格登格登的下樓梯之聲,心想:「難道又有一個失魂的傢伙?」只是這腳步聲急迫得多,見一個少女勿匆奔下,這少女正是冒浣蓮。

冒浣蓮一見黃衫少年睡在地上,長劍墮在身邊,失聲問道:「他沒有傷著你嗎?」傅青主道:「沒有,他根本沒有和我動手。」說罷微笑道:「姑娘,我把他廢了,你看好嗎?」冒浣蓮喊道:「這怎麼成?」傅青主道:「我不殺他,也不是把他弄殘廢,我是說把他武功廢了,我只要略施手術,就可以使他空有一身武藝,卻毫無力氣使得出來!」冒浣蓮哽咽說道:「你怎能這樣忍心?你平生替人治病,現在不替他治也罷了,還要捉弄他幹嘛?」傅青主道:「就是因為我治不了他的病,他這個『離魂症』(作者按:這是中國以前醫學上的名詞,相當於近代醫學的所謂『夢遊症』),一定是受了什麼刺激,所以才發作出來,偏偏他又什麼都忘記了,沒法探出他的病源,這叫我如何能治?尤其可怕的是,他在發作的時候,根本就什麼也不知道,他雖然白天里是個好人,晚上發作時,很可能殺了人也不自知,他武功又這樣厲害,我不把他廢了。誰制服得了他?」冒浣蓮道:「他剛才想殺你嗎?」傅青主道:「我還看不出來,只是見他面上充滿殺氣。」冒浣蓮道:「我記得你以前和我談過『離魂症』的癥狀,有一些人心裡埋藏著的事情,平時連自己也不知道,到了夢中,世俗的束縛沒有了,會突然升起來,如冰山之上浮,可是他只是為滿足自己被壓制的慾望,在夢中欲求逞快於一時,真正的惡事還是做不出來的。這時他雖然是另外一個『他』(作者按:相當於近代醫學上的『精神分裂症』),卻並不危害世人,這叫做善性離魂症,是嗎?」傅青主聽到這裡,忽然擺了擺手,倏地站了起來。

冒浣蓮驚問道:「傅伯伯,你幹什麼?」傅青主道:「這個時候,虧你還有耐心談醫學上的問題。他究竟會不會害人,誰也不知道,我不能夠冒這個險,讓他留著一身武功,晚間亂闖。」說罷緩緩向黃衫少年行去,冒浣蓮急得兩行眼淚奪眶而出,說道:「傅伯伯,你不疼我了。」傅青主未及回答,忽見一條黑影似大雁般的飛掠而來,傅青主退後一步,哈哈大笑道:「我知道你忍不住要跑出來了,你怎麼不聽我的話?」這飛掠而來的黑影,正是凌未風。

凌未風呼吸緊促,急聲說道:「別的我聽你的話,你要把他武功廢掉,我可不答應。你想他這身功夫是容易練成的么?醫好了對我們有多大好處!我實在不忍見這樣的人才給你毀掉!」冒浣蓮接聲說道:「傅伯伯,你看凌大俠也這樣說,你還忍心下得了手?」

傅青主又是一陣哈哈大笑,忽然斂手坐下,說道:「我苦苦思索怎樣醫治這個少年,現在終於找到辦法了。」冒浣蓮詫然問道:「怎麼……?」傅青主道:「你道我真的要把他廢掉嗎?我不過是想試試你對他心意如何?現在可試出來了。」冒浣蓮嘟著嘴說道:「你是與我開玩笑。」傅青主一本正經地道:「我也不開玩笑!你知道『心病還須心藥醫』,他現在需要一個溫柔體貼的女孩子在他身邊,而這個女孩子,是他肯信服的人,這樣他才會聽她的話,也只有這樣一個耐心的女孩子,才會探出他的病源。可是他又最這麼危險的人,如果那個女孩子不是真心愿為他犧牲一切,不是對他極好的話,她就不敢陪伴著這樣的一個病人,就是肯陪伴他,也不會得出什麼結果。這樣的病人,他的感覺是最敏銳的。誰對他是不是真正關心,他會感覺出來的。他需要一個母親,一個姐妹,一個朋友,一個可以把任何話都告訴給她的人。而你就是最適合去照顧他的人。可是在此之前,我還不知道你對他的心意,所以故意要把他廢掉試一試你。」傅青主說了,冒浣蓮默然不語,傅青主又笑著說道:「你看傅伯伯是疼你不是?」凌未風也給這句話引得笑起來了。

這時寨內幫匪已聞警撲到。但冒浣蓮所放的火也已熊熊地燃燒起來。秋高氣爽,山風又烈,霎忽之間,一排茅草木片搭成的房屋就沒在火焰之中。幫匪又急急分人出去救火,頓時亂成一片。傅青主見是時候,喝道:「五龍亦不過如此,領教!領教!」大笑聲中,騰身便起,這時冒浣蓮也已在屋前現身,兩人匯合一起,在弓箭攢射中,飛身退出了大寨。那些近身的箭,全給傅青主雙袖拍落。

傅青主和冒浣蓮輕功絕頂,以前夜探五台山,在千萬禁衛軍的鞏衛下也來去自如,何況這小小的山寨。三更時分,他們摸到了六樟山的大寨之中,說是大寨,其實也很簡陋,茅草木片搭成的房子,東一排西一排,倚山形建築,既不整齊,也不相連,當中有一座青磚的屋子,大約是大寨的議事廳。傅冒二人趁著月黑風高,展開迅捷的身法,在茅屋上飛掠而過,一直撲到當中的青磚屋子,屋上有兩名巡邏,給他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點了啞穴和軟麻穴,動彈不得。他們探頭下望,只見屋中心坐著五個人,想必就是所謂「五龍」了。其中一人道:「擒了李賊所派的人,送給平西王是一項大功哩。」另一人道:「又聽說平西王要和李來亨商談。」原先說話的人道:「你聽這些謠言,平西王處處防著他們,就是商談也淡不出個道理。」又一人道:「李來亨手下兵多將眾,我們可得早早準備。」最老的一個道:「他們遠在邊區,我們明日拔寨便行,徑投昆明王府,他們哪追得及。」又一人說道:「我就擔心他們突派高手來襲擊。」老者道:「反正是今晚和明早的事,就是他們交情廣闊,一時也請不來許多高手。而且我們也有一個功夫絕頂的高手,怕什麼哩?」另一人問道:「這個活寶貝你哄得他服帖嗎?」老者道:「倘然哄得。我只說誰是壞人,叫他去殺,他就會去殺。」傅青主在房上聽了大為驚奇,怎的有功夫絕頂的高手,會像小孩子一樣聽人哄的?正思疑間,冒浣蓮不耐久伏,動了一下,忽然屋內有人喝道:「房上來的是哪一路朋友,深夜到來,有何指教?」

凌未風道:「傅老先生的醫術,我是佩服極了,若有差遣,在所不辭。可是傅老先生也能將病人的來歷,告訴我一點嗎?比如說你們是怎樣遇到的。」

傅青主在燭光搖曳之中,說出了一段驚心動魄的遭遇。

原來當日傅青主和冒浣蓮,在武家莊與群雄分手之後,自山西經陝西取陸路入川。行了多天,到了劍閣,這劍閣是有名的險峻地方,「蜀道難,難於上青天」,這句膾炙人口的名句,所指的就是劍閣這一段路。

傅青主點了點頭道:「好,我就當黑瘦老人是桂天瀾吧,說起來容易記些。我剛才說到那紅面虯須的老者,見了桂天瀾就如發狂一樣,雙掌一錯便狠狠撲上。桂天瀾卻不動手,雙足一發勁,人便像飛箭一樣,射出兩三丈外,口裡盡嚷:『你慢點動手行不行?也得讓人把話說個清楚!』那紅面老者卻不理不睬,竟是如影隨形,步步進迫。桂天瀾退得幾退,已到了峭壁的邊緣,再也不能往後退啦!那紅面老人雙掌齊發,向桂天瀾迎面推來。桂天瀾雙掌倏地一分,斜身上步,右掌橫擋,左掌一翻,向紅面老人腕下一撩,同時右手駢指如戟,一探身,勢捷如電,雙指向紅面老人的腰肋點去。紅面老人雙掌一封,按著左掌下劈,舉腿橫掃。」凌未風閉目靜聽,忽然說道:「紅面老人這招拆得不行。桂天瀾用的是綿掌中孔雀抖翎的家數,中途未待變盡,又滲以點穴法。紅面老人這樣解法,只能化去對方掌力,避不開點穴。他那一腿只是虛招,以攻為守的。桂天瀾只要往左斜身進步,紅面老人就算完了。看來紅面老人來勢洶洶,說到真功夫,還要比桂天瀾差一籌!」

傅青主的故事,就從這裡說起。他對凌未風道:「那一日,我們在棧道上行走,說也慚愧,我們都算是有點功夫的人,行了一天,還未曾走完路,眼看暮靄蒼茫,山色慾暮,我的心可有點急了,若在深山野宿,我自然毫無所謂,只是浣蓮卻是個年青的女孩子,而且我看她面上似有病容,更是焦慮。」

冒浣蓮插口道:「你總是把我當小孩子,其實那時我並不是生病。而是自從夜探五台山之後,半個月來,總感到心裡難受!」凌未風聽了,暗暗嗟嘆。五台山之夜,冒浣蓮尋找母親,卻找到了亡母的衣冠之冢。這一幕悲劇,他也曾經暗中目睹。他自然懂得冒浣蓮為什麼心裡難受。

傅青主黯然道:「我何嘗不知道你心裡難受,我就是怕你抑鬱成病呀!」冒浣蓮眼圈一紅,忽然望著熟睡在地上的黃衫少年,滴淚下來。凌未風心想:怪不得他會愛上黃衫少年,這兩人一個是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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