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 一女獨尋仇 十六年間經幾劫 群雄齊出手 五台山上震三軍

山西五台山是著名的佛教聖地,其上的清涼寺,據說是東漢時所建,千餘年來,香火不衰。自清朝康熙皇帝登位以後,幾次上五台山禮佛,重修古剎,再建金身,更把五台山的靈鷲峰下,變成了佛教最大的叢林。

這一年是康熙十三年,正巧碰上清涼寺文殊菩薩的開光大典,大典在三月二十九舉行,可是方過了年,善男信女已自各地而來,山上的五個大銅塔,每層都嵌滿佛燈,從新正起就晝夜通明,真是殿宇金碧,妙相莊嚴。

臨到開光大典這天,這份熱鬧更不用提啦,一大清早,山崗、松林、峽谷、幽澗,都擠滿了人,有的是佛教信徒,有的是專誠來觀光看熱鬧的人。

在這些人中,有一個三綹長須、面色紅潤、儒冠儒服的老人,和他同來的是一個俊俏的美少年,說話卻帶著女音。這兩個人說來大有來頭。儒冠老者名叫傅青主,不但醫術精妙,天下無匹,而且長於武功,在無極劍法上有精深造詣。除此之外,他還是書畫名家,是明末清初的一位奇士。

那美少年卻是一位女扮男裝的小姐,名叫冒浣蓮。她的父親叫冒辟疆,也是明末清初的一位大名士,當時的名妓董小宛慕他之才,自願做他的侍姬。董小宛也是詩詞刺繡兩俱精妙的才女。兩人意氣相投,十分親愛。不料後來因董小宛艷名遠播,竟給洪承疇搶進宮去,獻給順治皇帝,被封為貴妃。冒辟疆失去董小宛之後,終日鬱鬱寡歡,竟爾抑鬱告終。

傅青主是冒辟疆的生平摯友,冒辟疆死時,冒浣蓮不過三歲,因為她的身世另有複雜之處,冒辟疆怕她受族人歧視,便托傅青主照料。因此冒浣蓮自幼跟隨這位世伯,倒也學了一身武藝。

這天清早,兩人隨眾觀光。傅青主左顧右盼,好像興趣很高;而冒浣蓮則面容沉鬱,好像有很大的心事。傅青主在顧盼之間,忽然微咦了一聲道:「蓮兒,你看那兩個人。」

冒浣蓮抬頭一看,不覺嚇了一跳。原來前面的兩人,一個活像弔死鬼,身長七尺來高,瘦削得像一技修竹,面色又是白慘慘的,怪是嚇人;另一個卻肥肥矮矮,頭大如斗,頭頂卻是光禿禿的。

冒浣蓮本來很是沉鬱,瞧見這兩個人的怪相,一驚過後,不由得「哧」的一聲,笑了出來。那兩人聽見笑聲,回過身來,瞪眼待找,傅青主忙拉她的衣袖,在人叢中混過,然後低低地告訴她道:「這兩個人乃是江湖上有名人物,高的那個叫喪門神常英,矮的那個叫鐵塔程通。你有事要辦,何必去惹這兩個活寶?」

兩人行了一會,忽然冒浣蓮又是輕輕地怪叫一聲,對傅青主說道:「伯伯,你看那個和尚!」傅青主依著所指方向看去,只見一個方面大耳的和尚站在人叢之中,周圍的人雖然你推我擁,卻總是挨不近那個和尚,他一走動,周圍的人就似乎自動給他讓路一樣,總挪出一點空隙來。傅青主看了,不禁又是微「咦」一聲,說道:「怎麼這個野和尚也來了。這個和尚從來不念經禮佛,也不戒葷腥,專一歡喜在江湖上管閑事,人稱他為怪頭陀通明和尚。」

這時東面山坳又過來一簇人,有幾個漢子,牽著猴兒,背著刀槍,打鑼打鼓的,似乎是賣解藝人。為首的一個婦人,雖然荊釵裙布,可是卻儀態萬方,容光逼人,很有點貴婦的風韻。傅青主瞧了一眼,悄悄地對冒浣蓮道:「這個婦人不是尋常的賣解女子,瞧她的眼神,足有二三十年的內家功力。」

傅青主和冒浣蓮一路談一路走,不覺越過好幾堆人。前面那個怪頭陀也行行企企,東張西望。傅青主不願和他照面,正想拉冒浣蓮從旁的路走,忽見一個少年,好像是發現那怪頭陀的奇蹟,不服氣似的,故意向前撞去。傅青主暗暗說了一聲:「要糟!」只見通明和尚雙肩一聳,那個少年跌跌撞撞地收不住腳步,直撞出來,一連碰到了幾個人,直撞到冒浣蓮身上。那個少年似是給撞得發急了,不假思索地一手向冒浣蓮抓來,想將身形定住。不料這一手抓去,正是朝著冒浣蓮的胸部,冒浣蓮滿面通紅,伸手就是一格,雙臂相交,只覺來人氣力甚大,自己本想用無極掌的擒拿法將他摔倒,卻給他反手抓住了手臂,羞得冒浣蓮雙臂一振,運用內力,將少年直逼出去。

那少年趁著一抓之力,已將身形定住,雖給冒浣蓮逼退,卻不再跌跌撞撞了,只是他剛才一手抓住冒浣蓮的臂膀,感覺滑膩膩的,似乎是個女子,心中一驚,定住身形之後,急忙回過身來道歉,見冒浣蓮是個少年,才放了心。冒浣蓮這時看清楚這個少年,只見他面如冠玉,溫文之中帶著英氣,不由得又是滿面飛紅,見少年賠罪,沒奈何只得還了一揖。

那個和尚這時轉過頭來,向少年哈哈笑道:「撞你不倒,算你本事,咱們以後再見。」傅青主在和尚轉頭時,已把頭別過一邊,總算沒有亮相。

風波過後,傅冒二人,又是邊談邊行,不久到了山上。只見寺前大隊旗兵,分列左右,寺前兩三丈方圓之地,卻是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冒浣蓮正覺得驚異,只聽得旁邊的人也在吱吱喳喳的談論。一個老者說道:「看來這次皇上不會親來了,既沒有黃綾鋪道,也沒有儀仗隊,連守衛在寺門的也只有這麼寥寥幾十個人。」另一個好像鄉紳模樣的人哼一聲道:「這事要問我們才知道,皇上前幾次來進香都是我們紳衿接駕。這次是鄂親王多鐸代表皇上來,鄂親王一向不歡喜鋪張,他出巡時,有時只帶幾個親兵哩!」又一個帶者江浙口音的商賈問道:「你說的鄂親王多鐸,是不是十多年前做過兩江提督的多鐸?我記得他那時在杭州大婚,那才叫熱鬧哩。只是在大婚前夕,前朝的魯王余部劫獄,鬧得滿城風雨,第二天大婚,老百姓們都不敢去看熱鬧。」那個鄉紳笑道:「你吹牛吹出破綻來了,既然都不敢去看,你卻又怎知他的大婚熱鬧?喂,他大婚前夕的劫獄事情是怎樣的?你說說看。」那商人先是面紅紅地應了一聲:「是我膽大,在門縫裡偷看哩。」跟著見鄉紳對劫獄事情很有興趣,也就得意洋洋地拉他過一旁哇啦哇啦地談起來。

冒浣蓮見他們談論些不相干的閑事,懶得注意。這時又聽得旁邊兩個秀才模樣的人談論道:「不知何故當今皇上對五台山特別有興趣,登位不久,就接連來了幾次,這次開光大典卻又不來。喂,聽說大詩人吳梅村有一首詩就是詠皇上來五台山進香的,你記得么?」他的同伴說:「我從京中來,怎會不知道。京中傳遍這首詩,只是大家都解不通,覺得很奇怪。那首詩道:『雙成明靚影徘徊,玉作屏風壁作台。薤露凋殘千里草,清涼山下六龍來。』雙成是古神話中西王母的侍女,這首詩詠進香,不知怎的會拉扯到美麗的仙女上去?不過吳梅村是先帝最寵愛的文學侍叢之臣,這詩大約會有點道理。」

冒浣蓮聽他們這樣說,心中一動,不覺獃獃看住他們,那兩個秀才發現了,微微一笑。冒浣蓮搭訕問道:「怎的那寺門現在還是緊緊關住,而且門前幾丈方圓之地空蕩蕩的沒一個人?」旁邊一個老者插嘴答道:「小哥大約是初次觀光這類大典,不知道規矩。這廟門前的第一枝香要待鄂親王來點,然後打開廟門,再由鄂親王在文殊菩薩面前上第一爐香,然後才做法事,招待各方善男信女進去隨喜。」

正談論間,忽聽得山下鳴鑼開道,彩旗招展,一隊旗兵擁著一乘八人大轎自山下上來,不多時已到清涼寺前,轎前有兩個大燈籠,寫著「鄂親王府」四個大字。

這時半山腰處,又是一陣陣人聲起鬨,傅青主、冒浣蓮回頭一看,只見一個軍官硬從人叢中闖過,飛步上山,背後還跟著一個披著大紅僧袍的喇嘛,傅青主見了,眉頭一皺,自言自語道:「怎麼這個魔頭,也從萬里之外趕來觀光?」

冒浣蓮見傅青主滿面驚疑之色,問道:「這是什麼人,難道比通明和尚還厲害?」傅青主悄聲道:「你現在別問,過後再告訴你,今天准有熱鬧看哩!」

這時朝陽初上,五台山上空的雲霧,像給一隻巨手突然揭去一樣,湧出金光萬道,映起半天紅霍。在變幻莫測的雲彩之中,現出血紅色的日輪,照得滿山滿谷,都是春意,這時鄂親王的綠呢翡翠大轎已停放在清涼寺前,在紅日迫射下,泛出悅目的麗彩。

正在這萬人屏息、靜待鄂親王出來上第一炷香的時候,忽然從清涼寺側,轉出一個婷婷少女,面上披著輕紗,手裡拿著一炷香火,在廟門前將香插下,旁若無人的徑自禮拜起來。這一下突如其來,嚇得親兵們手忙腳亂,急急大聲呼喝,趕上前去將少女兩手捉著,少女也毫不反抗,讓他們似捉小雞似的,捉到鄂親王的大轎前面。親兵們似乎是要讓鄂親王親自發落。

這突如其來的怪事,連傅青主也嚇了一跳,正決不定應否出手援救之時,突見那少女雙臂一振,兩名親兵,直給摔出一丈開外。說時遲,那時快,那少女嗖的一聲,拔出一把精芒耀目的短劍,左手一掌把翡翠轎門震得碎片紛飛,右手一劍便插進去,大聲喝道:「多鐸,今天是你的死期!」

轎子里的人微微哼了一聲,一反手就將少女的手臂刁住,少女正待用力再插進去,睜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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