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回 秘笈幾番招鬼魅 瑤琴疊奏謁宗師

「張丹楓是普天下武林中人的都景仰的大俠,當然是俠義為懷的了。我拿雲大俠的信物去求他,想必他會答允我的要求。要是他肯把龍大哥一併收為弟子,固然最好;就算不肯,他看在雲大俠的份上,推屋烏之愛,至少也會給龍大哥以庇護的。」陳石星心想。不過,張丹楓是否還活在人間,到了石林,是不是就能找著張丹楓?這些都還是未可知之數,是以他對龍成斌也還未能說得太過確實,在未到石林之前,暫時只好含糊其辭了。

陳石星道:「大哥別急,請聽我說。我與張大俠雖然素昧平生,但卻是受人之託,來見他的。那個人是張大俠的至親,他告訴我,只要我替他把事情辦妥,張大俠料想可以收我為徒。」

陳石星道:「剛才來的那個送信的人呢?」

龍成斌點了點頭,說道:「我不懂武功,做文章的道理和彈琴的道理恐怕的確有可以相通之處,觸景生情,情發乎辭,乃成妙文。彈琴也必須具有至性至情,在情景交融之下,心與琴合,方成絕唱,是故嵇康與好友刑場訣別,乃有廣陵散從今絕矣之嘆,伯牙與鍾子期相遇,方能奏出高山流水之音。假如換了第二個地方,對著第二個人,也就未必彈奏得出這樣好的琴曲了。」

兩人走近石林,只見頭頂一塊懸空的大石上題有「天開異境」四個擘窠大字,旁邊還有「天造奇觀」、「鬼斧神工」、「大氣磅礴」等等讚歎的題辭。望入「林」中,但見萬戶千門,陰森可怖。

走出城來,天方過午,萬里無雲,是一個大好的晴天。陳石星胸懷舒暢,把剛才的氣惱忘了,盡情觀賞山景。心裡想道:「昆明西山的景色,也不在桂林普陀山之下,只可惜少了一個七星岩。不過這裡的『龍門』之險之奇,普陀山卻也沒有。」

陳石星只道是仇家找上門來,給自己來一套留刀寄柬的把戲,當下便把那封信拆開,心裡想道:「這樣倒好,我的悶葫蘆可以打破了。」但拆開來一看,卻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這封信不是寫給他的,是寫給龍成斌的。

忽聽得「當」的一聲,突然間一顆石子打來,把他的寶刀打落地上。龍成斌大吃一驚,定睛看時,只見陳石星已經跳了起來!

「龍門」兩邊,刻有一副對聯,「仰笑宛離天尺五,憑臨恰在水中央。」陳石星讀過對聯,下望滇池遙想灕江,悠然神往。

龍成斌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你看這短短十四個字的對聯,非但寫盡眼前景物,還有不盡的韻味供人馳思呢。」陳石星細細咀嚼「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這兩句話,半晌道:「大哥說得不錯。我不懂做文章,依我看來,做文章的道理,和彈琴的道理,甚至和武學的道理恐怕都是一樣。『功力』之外,還要加上『妙悟』。」

不知不覺,只聽得街上傳來的擊柝聲,「篤、篤、篤」的連敲三下,已是三更時分。

陳石星急道:「大哥,其實你也無須太過擔心,那地方離昆明不遠,不過現在起程,連夜趕路,跑得快些,明天晚上就可到達。到了那個地方,會有人幫忙咱們的。你的仇家再厲害,也不敢招惹那個人!」他怕龍成斌不肯答應跟他逃跑,是以只好先透露一點秘密讓他知道。

兩人從「龍門」高處下來,走了一會,龍成斌似乎有點疲倦,倚欄杆休息。下眺滇池,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忽他說道:「小師父,我有幾天沒有跟你學琴了。你讀過詩經中『蒹葭』這首詩么?」

一個不過十六歲的大孩子,雖然飽經憂患,畢竟還是未能深切的認識人心險惡,終於把秘密吐露出來:「這個人名叫雲浩,他是張大俠的內侄。」

龍成斌道:「那個人是誰?他托你辦的又是什麼事情?」

龍成斌忙道:「這樣不行呀!」

陳石星道:「好,你把詞念給我聽。」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正在彈到傷心之處,忽聽得有腳步聲隱隱傳來。

陳石星讀罷題記,嘆道:「天下竟然有這樣痴情的人。」原來「題記」記的是個古代傳說,據說有個少年,因為失掉了他的意中人,心無寄託,便獨自跑到西山上鑿刻龍門,想為西山留下一個勝跡,紀念他的情人。刻到最後的魁星像時,沒有合適的石頭刻魁星的筆。

龍成斌道:「分什麼贓?」

龍成斌道:「小兄弟,你年紀還小,不懂男女之情。雖然這是傳說,不知真假,但我相信這種痴情的人,古代有,現代也有。所以我倒是寧可信其為真。」笑得頗有幾分凄涼的意味。

那姓韓的說道:「李大哥,你要寶刀,我要劍譜。如何?」他不直接答覆龍成斌如何分贓,卻和那粗豪漢子商量,顯然是他們之間,業已有了協議。

陳石星聽龍成斌把他的那個仇家說得那麼厲害,一路上提心弔膽,生怕會在途中出事,給那魔頭抓了回去。但出乎他們意料之外,什麼事情都沒發生,比原來的預算還要早一個時辰,黃昏日落之前,就平安無事的到達石林了。

陳石星模仿他的口氣笑道:「說到彈琴,我或許勉強還可以充作行家,說到武功,我這點微末之技,怎能為人之師?」

那粗豪漢子道:「老韓,你的意思怎樣?」那姓韓的道:「大的好處,固然是在後頭,小的好處,現在未嘗不可分贓!」

石林奇峰羅列,萬戶千門,張丹楓即使是在石林,他也不知該當如何尋找,只好信步所之。

龍成斌似乎有點害怕這兩個漢子無事生非,忙道:「咱們到別處玩吧。」

陳石星大吃一驚,要救龍成斌已來不及。另一個惡客也向他衝過來了。陳石星連忙拿起古琴,在間不容髮之際,一招「拂雲手」將那人帶著轉了一圈,轉過自己的背後。

只見山坳轉角處突然出現兩個人,正是他們上午在大觀樓碰見的那兩個惡客。

龍成斌作出無可奈何的神氣,苦笑說道:「兩哥哥既然這樣不相信小弟,我也只好依從你們了。」

龍成斌借了陳石星那張古琴,叮叮咚咚的就彈了起來。「蒹葭」是詩經「秦風」中的一篇,有人以為是不得志於朝廷的怨臣之辭,其實是首情歌。詩中寫的是一個秋天的早晨,蘆葦(即蒹葭)上的露水還不曾干,詩人來尋找他的「伊人」,「伊人」所在的地方有流水環繞,好像藏身洲島之上,可望而不可及。詩道:

龍成斌道:「龍門也是他鑿出來的,在他死之後,後人才補鑿石廊。」陳石星道:「那就更難得了。」龍成斌道:「開鑿龍門的是個少年,有一個哀艷絕倫的故事。你看看這題記——」

陳石星道:「大哥,你別多管,我自有去處。」

陳石星道:「碰上這樣兩個俗人,真是大煞風景!」

那粗豪漢子道:「對啦,你早肯這樣,不是少了許多唇舌?」

龍成斌筋疲力竭,受傷亦是不輕。他殺了兩個夥伴,已是站不起來。慢慢爬過去,把那口寶刀從那個粗豪漢子的身上拔出。那個漢子的胸口開了一個窟窿,血如泉涌,當然是不能活了。

陳石星心頭一凜,連忙小心察視,吁了口氣,說道:「幸虧沒有受損。」

陳石星道:「沒什麼,我在咀嚼大哥說的這番道理。」

陳石星聽他談起「廣陵散」的故事,想起爺爺臨終之際,自己方才學會彈奏整闋「廣陵散」,便即拿來和爺爺訣別。不由得觸起了心底的創傷,默然不語。

陳石星笑道:「那是因為你不多接觸武林中人的緣故。比起真正有本領的人,我可還差得遠呢!」

陳石星打落他的寶刀,戟指罵道:「龍成斌,枉你讀的是聖賢書。行為卻是這等卑鄙,連市井小人都還不如,還幸蒼天有眼,你這小人害不死我!」

幸而陳石星的武學造詣早已不是數月之前可比,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動作比那漢子還快半分,一個沉肩坐馬,肘錘撞出,只聽得「咚」的一聲,那人雖然勾著他的腳踝,氣力卻還未能使得出來,就給陳石星的肘錘撞著胸口,骨碌碌的從石廊斜坡滾下去了。

龍成斌緩緩抽出寶刀,彈了一彈,贊道:「好刀,好刀!」就像貓兒戲弄自己爪下的老鼠一樣,在陳石星身旁把玩這把寶刀,卻不立時斬下。也不知是由於寶刀的寒光,還是由於感到人心的險惡,陳石星只覺寒意直透心頭!心裡暗暗嘆了口氣:「都是我的不好,我怎麼可以這樣輕易相信別人。」無可奈何,唯有閉目待死。忽聽得兩個人的聲音同時叫道:「好刀,好刀!好手段,好手段!」龍成斌吃了一驚,顧不得揮刀去殺陳石星,連忙躍過一旁,橫刀護身,這才轉過頭去。

龍成斌驚魂未定,過了好一會子,方才能夠定下心神,氣喘吁吁的向陳石星道謝。

西風殘照中抬頭前望,只見無數石峰,層層羅列,有的孤峰峭立,有的如障屏連,就像地面上突然湧起無數石筍。陳石星遊目騁懷,心裡想道:「前人詠桂林風景,有詩云:水似青羅帶,山如碧玉簪。我只道是桂林獨有風景,原來石林也是一樣。」

蒹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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