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回 惆悵故園勞夢想 何堪良友隔幽冥

爺爺死了,爺爺要他看護的雲大俠也死了。陳石星獃獃的望著倒在身邊的兩具屍體,好像在做著無休無止的惡夢,如今還在惡夢之中。如同沒有人把舵的一葉孤舟,陳石星六神無主,甚至不知道什麼是害怕,什麼是傷心,心中但覺一片茫然,要哭,卻是哭不出來。本來是爺爺要他救雲浩性命,想不到最後卻是雲浩為了救他,犧牲了自己的性命!這位名震江湖的大俠,為了他,一個山溝內的窮孩子,捨棄了自己的性命,連誰是謀殺他的主凶,都不知道。臨死之前,只能把他——一個剛剛相識的大孩子——當成唯一可以信賴的朋友!「唉,他恐怕是死也不能瞑目吧?」

背囊別的東西不打緊,緊要的是雲浩的那柄寶刀。陳石星由於恐怕掛在腰間太過露眼,故而藏入背囊,心裡暗想道:「古琴還可以給人看,這寶刀可是不能給人看的。」當下故作惱怒,說道:「我寧願在街頭露宿,也不受你的氣。不抵押了。」店主人冷笑道:「諒你的背囊里也不過幾套爛衣裳,我才不稀罕你呢,滾吧!」

過了好一會子,聽不見雷震岳回答,單拔群雖然看不見他臉上的神情,心裡已知不妙,連忙問道:「雷大哥,有什麼不對嗎?」

他仗著深湛的內功,運真氣護著心房,中毒雖然不輕,一時還未能要他性命。但臉上麻痒痒的感覺卻是越來越甚,眼睛睜不開來。

但他如今已是面臨絕境,抓著一個希望,總比沒有希望好,不相信也得相信了。說道:「好,我相信你。不錯,我姓單,名叫拔群,和雲大俠正是多年的好友。你叫什麼名字?」陳石星報了姓名,單拔群不禁又是一呆,「陳石星,這個名字我可從來沒有聽過!」陳石星道:「單大俠,你是不是受了賊人暗算?」

那漢子笑道:「這位才是真正的財神爺,你還不趕快把財神爺爺請回來,給他一間上房么?」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雷震岳道:「對啦,單大哥,我正要問你,你素來一諾千金,何以這次來遲四日。聽你的口氣,你似乎早已料到暗算雲大俠的是這兩個魔頭,這又是怎麼回事?」

他擦燃火石,果然看見懸岩上有雲浩以金剛指力划出來的箭頭。

「他來做什麼?莫非他不知道雲大俠已經死了,是要來殺害他的?他能夠放過我嗎?」這剎那間,陳石星濁氣上涌,幾乎就要叫出來:「好呀,你這假仁假義的大俠,你害了我的爺爺還不夠,害了雲大俠還不夠,你來殺了我吧,殺了我吧!」可是也不知是由於傷心到了極點,還是由於恐懼到了極點,就像是在做著惡夢,喉頭阻塞,張開了口,想叫,但卻發不出聲音!「一柱擎天」雷震岳也像是置身惡夢之中,驀然驚醒,獃獃看著倒在地上的三具屍體,獃獃的看著陳石星,死掉的三個人,他認識陳琴翁,也認識剛才被雲浩殺掉的那個賊,胡老三,就是不認識雲浩。

好個單拔群,不愧是第一流高手,雖驚不亂,不待墜下坑底,一腳立即橫踢!

爺爺沒有教過他,但此際,他傷心到了極點,心中充滿悲苦之情,和琴曲所要表達的感情卻是完全一致!

琴聲宛如三峽猿啼,宛如鮫人夜泣,宛如老母倚閭,盼望出征兒子的歸來,卻不知兒子已經成了無定河邊的枯骨;宛如樓頭怨婦,悔教夫婿覓封侯,卻不知自己摯愛的丈夫,早已是貪新忘舊。宛如刑場訣別,好友生離,宛如慈母棄養,樹欲靜而風不止……

單拔群刀交左手,舞得潑水不入,右手一揚,把一顆隨手在地上拾起來的小石子飛上懸岩。

雷震岳道:「單大哥,你的傷怎麼樣?啊呀,你的眼睛——」此時他走得近了,方始發現單拔群的眼睛紅腫得好像核桃。

陳石星心裡如同懸著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怎麼好呢?」他給嚇得六神無主,只知道倘若給這些人發現,後果真是不堪想像!

店主人哼了一聲,說道:「你這爛琴拿來作柴燒最多值十文銅錢。嗯,你那背囊里有什麼東西?」

單拔群忽地想起一事,說道:「這件事以後或許還會有機會解釋,但在目前,雷大哥,恐怕你要離開桂林了。那兩個魔頭——」

窮途猶自多災難,如此蒼天太不平。

陳石星拼著豁出去,挺出胸膛說道:「不錯,我發誓給爺爺報仇,你倘若怕我報仇,趕快殺我滅口,否則——」

陳石星躺在床上,心裡想道:「這兩個漢子倒是好人,我可不能平白受人之惠。待他們熟睡了,我把一顆金豆偷偷塞入他們的行囊便是。」但跟著又再想道:「但這樣好不好呢。他們是把我當作朋友的,我這樣做,反而顯得我看重錢財了。」

雷震岳沒有猜錯,在七星岸上發出長嘯的那個人果然是單拔群。

也不知走了多遠,單拔群只覺氣力漸漸不加,漸漸踏出一步,也是頗感艱難了。

此時雖然是三更時分,也有星月微光,加以單拔群目力過人,在他跳出陷阱時,還隱約可以看見懸岩上的幢幢的黑影的,但現在卻忽然什麼都看不見了。單拔群不由得心中一涼:「莫非是我的眼睛瞎了?」那盜魁得意之極,續聲笑道:「為了免使你做了糊塗鬼,死了也不能甘心,我不妨說給你聽,嘿,嘿,單拔群,你走了眼了,我們毒龍幫雖然算不得是什麼大幫大派,在江湖上也有個小小的名頭,你豈能如此藐視於我!」單拔群冷笑道:「哦,原來你是毒龍幫的幫主鐵敖嗎?失敬了!」鐵敖哈哈笑道:「不敢。不過,鐵某大概還不能說是什麼下三濫的小賊吧?」

陳石星又羞又氣,但想自己何必和這店主人一般見識,於是忍住了氣,也不和他吵鬧,說道:「好,你不相信這是金子,我走,我走就是!」

可是從那麼遠的地方傳來,也只有像雷震岳這樣練過聽聲辨器、具有深湛內功的人才聽得見,陳石星只能從他神色不定的臉上,猜度他是聽見了什麼奇怪的聲音。

這嘯聲的確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但對他來說,這嘯聲卻並不陌生。

「貓哭老鼠假慈悲!」陳石星心裡在罵道。只見雷震岳緩緩的走到他爺爺身邊,彎下了腰,看樣子像是要把他的爺爺抱起來。

店主人道:「房錢算你三錢銀子,加上兩頓飯錢,算你一整數,只要一兩銀子好了。」

那漢子笑道:「寶號的規矩,想必不會禁止我替朋友付帳?」

雷震岳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把陳石星嚇了一跳。他固然鬆了口氣,卻也是他始料之所不及。

這一天他來到一個小鎮,天色已晚,鎮上只有一間簡陋的小客棧,陳石星便到那間客棧投宿。陳石星離家的時候,只帶兩套衣裳,三個月來,忙於趕路,無暇縫製新衣,身上穿的衣裳已是相當襤樓了。加以他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大孩子,滿面風塵,背著一個三尺多長古色斑斕的匣子,和一具破舊的行囊,形狀顯得頗為古怪。店主是有點勢利的人,見他求宿,不覺皺了皺眉,說道:「小店規矩,房飯錢請客官先惠。」陳石星道:「好的,多少錢我給你就是。」不料一摸衣袋,卻是不禁一呆。原來他的碎銀子早已用完,只有幾文銅錢和雲浩給他那些金豆。

沒有多久,他也聽得見屋子後面那些人的聲音了。

陳石星道:「這是真的金子,不信你可以到錢莊兌換銀錢的。」

隨即聽得雷震岳的聲音說道:「我已經去仔細搜查過了,陳琴翁已經死掉,但卻沒有雲浩,也沒有你們的胡老三!」

單拔群連忙伏下來,伏地聽聲,只聽得雷震岳說道:「怎麼還是鬼影也沒有看見一個,單拔群哪裡去了?」

單拔群凝神靜聽,聽得群盜去得遠了,不覺鬆了口氣。這口氣一松,登時便覺得地轉天旋,再也支持不住。

陳石星掏出一顆金豆,說道:「這顆金豆給你,大概總值一兩銀子吧?」從前的貴州,雖然有個「貴」字,卻是出名的窮省份,俗語有云:「天無三日晴,地無三里平,人無三分銀。」其窮可想而知。這個小鎮位於雲貴高原的山區,小客棧的客人,大都是販夫走卒,哪曾見過一個有金子的闊綽客人?連這個勢利的店主人,也是未曾見過金子的。

陳石星的爺爺頗明醫理。有自製的金創葯和解毒丸之類藥物,陳石星在醫學上雖然未得祖父所傳,多少略知一二,他離家的時候,金創葯和解毒丸也帶了一些。

就在群盜的歡呼聲中,只聽得單拔群一聲大吼,跟著兩聲裂人心肺的慘呼,單拔群騰地飛起左腿,把那個使刀的賊人踢得滾下山坡;再一抓抓著那個使槍的賊人,甩小雞一樣拋出數丈開外。幸虧得那賊魁接住,方不致死於非命。說時遲,那時快,單拔群已是拔出寶刀,一招「夜戰八方」的招式,盪起一團銀虹,撥打亂箭,衝上懸岩。

「一柱擎天」心中是又喜又驚:「這不是單拔群的獅子吼功嗎?我還以為他不來了呢?但這嘯聲何以再衰三竭,以他的功力似乎不該如此?啊呀,不好,單大哥恐怕是受傷了!」

雷震岳道:「你是不是要給你爺爺報仇?」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