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回 柳絮卷芳心 西湖浪靜 樓船騰劍氣 東海波翻

那大漢見沐璘似是一個貴介公子,窒了一窒,隨即又冷笑道:「尊駕何人?這麼大的口氣?」沐璘道:「你管我是何人,要嘛你就隨我去見巡撫,要嘛你就放了他!」那大漢道:「哼,我就是奉巡撫之命來拿他的,你少管閑事!」

於承珠想了片刻,對鐵鏡心道:「今晚碰到這樣的異事,我不便留在這裡了。這個人是被打中脅下的暈穴,你等下替他解穴吧。我走啦!」鐵鏡心道:「你趕著去找那位暗中相助的高人嗎?」於承珠道:「是的。另外我還有一點事情要辦。記得替我向沐燕姐姐問好。」鐵鏡心一陣惆悵,但見於承珠分花拂柳,轉瞬之間,背影已消失在朦朧的月色中。正是:

但聽得路上遊人笑語聲喧,一個秀才模樣的人說道:「今年西湖添了一個名勝,為湖山生色不少。」他的同伴道:「你說的是于謙墓么?對啦,想於閣老在日,最愛西湖,遺命也要埋骨湖濱,與岳墳為伴,咱們也該去默祭一番。」原來於謙屈死之後,英宗皇帝也知人心不服,外慚清議,內疚神明。因此准曹太監收屍,在西湖上為于謙造墓。到了新皇帝即位,更進一步為于謙雪冤,承認他對明朝有功,謚于謙為「肅愍」,後來又改謚為「忠肅」,並准于謙的養子于冕建祠墓旁,稱為「旌功祠」。於祠於墓至今猶存。新皇帝此舉,當然是為了平息民怒,但亦足見公道自在人心,正氣永存天地,即算封建皇帝,亦不能不在正義之前低首。

鐵鏡心最初懷疑,是那位龍小姐所為,但再一細思,那龍小姐武功雖高,尚不能與於承珠並肩相比,似乎不可能有這樣神奇的手段?

那個秀才模樣的人緩緩吟道:「涌金門外柳如煙,西子湖頭水拍天。玉腕羅裙雙盪槳,鴛鴦飛近採蓮船。」這是于謙所寫的歌吟西湖的詩。他的同伴道:「于謙死後,長伴西湖,泉下有知,亦當稍慰了。」

鐵鏡心無限惆悵,他好像有許多話要說,卻又像話已說完,他正在想還有什麼話可以留住於承珠。忽見於承珠柳腰一折,一聲斥吒,飛出兩朵金花,隨即聽得「咕咚」一聲,似是有人倒地的聲音。鐵鏡心叫道:「有人偷襲!」急忙跑過去看,只見一個武師,鬚眉如戟,暈倒地上。

張玉虎怕有人注意,不敢到于謙墓前憑弔,遠遠的默祭一番,便擠進人堆之中。草坪上正有一對江湖賣解的男女,看情形似是一對兄妹,這時正在表演空手奪刀的本領。張玉虎到此,正是為了要找他們,原來這對兄妹,男的名叫朱寶,女的名叫朱靈,正是奉了張玉虎之命,匿伏杭城,偽裝賣解,打探消息的人。張玉虎藏在人叢之中,不久他們就發覺了,但卻當不知,仍在專心一意的表演。

朱寶兄妹本來就是賣解出身,口吻舉止,十分地道。但見朱寶擺開兩把雪白的鋼刀,向觀眾打了個招呼,朗朗說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咱兩兄妹落拓江湖,謀生乏術,出外到杭州,給諸位大爺表演一套空手奪刀,開心開心。諸位若是看得還好,請隨便賞賜幾錢銀子,若是看得不好呢,請打個哈哈,包涵包涵!」幾句江湖套語表過,立刻一招雪花蓋頂,雙刀盤旋,向朱靈頭上削下。

朱靈尖聲叫道:「哎呀,哥哥你真捨得斫我嗎?」霍地一個鳳點頭,但見寒光一閃,她頭上插著的一朵梅花已給鋼刀削落,膽小的嚇得叫出聲來,行家們則看出是妹妹在和哥哥鬧著玩兒,樂得哈哈大笑。

但這兩兄妹卻甚為認真,但見朱寶刀光閃閃,從「雪花蓋頂」倏的變為「老樹盤根」,雙刀向下疾斫。朱靈縱身一跳,金蓮三寸,剛剛從刀口上掠過,又尖聲叫道:「哥哥你真下得辣手呀!」雙掌一分,扭她哥哥的手腕。朱寶一跳跳開,左一刀右一刀,刀刀砍向她的要害。但見刀光勝雪,裹著紅妝,兩人這樣一來一往,打了幾十個回合,直把觀眾看得眼花繚亂。忽聽得朱靈一聲嬌叱,欺身直進,那兩把鋼刀看看就要砍中她的膊子,卻忽見她十指一拿,捏著了刀柄,倏然間把哥哥的雙刀奪了過來,嬌聲笑道:「你砍不著啦。」觀眾雖然都知道這是表演,卻也禁不住轟然喝起彩來。

這時正是仲春時分,西子湖濱,小孤山麓,桃李盛開,梅花未謝,一眼望去,西湖就似個艷裝的少女,插滿鮮花。桃李斗妍,紅梅吐艷,暗香浮動,疏影橫斜,端的是好一派陽春煙景。張玉虎無心在蘇堤漫步,攀柳觀花,匆匆的過了「花港觀魚」(西湖一景),六通禪院,直向西走,到了三台山麓。

謝賞之聲,正在不絕於耳,忽地有一條大漢跳了出來,向朱寶喝道:「好大的膽子,你們敢藐視官府律令嗎?」朱寶道:「什麼律令?天下難道有不許賣解的不成?」大漢冷笑說道:「咱們杭州就不許!」朱寶道:「我以前也在此處賣解,有好幾次之多,老鄉中也還有認識我的,我可沒聽說過貴府有這條律令呀。老哥你是——」大漢截著他的話道:「你管我是什麼人,只有我來管你,你知不知道,不許賣解的禁令,就是今天才張貼的。」朱寶道:「啊呀!原來如此,恕我不知。」那大漢道:「公事公辦,豈能饒你,你們兩兄妹快隨我進衙門去!」看情形他是一個便裝的捕頭。朱寶說道:「我今日初到,委實未曾見到貴府的貼文,請老哥高抬貴手。」觀眾中也有人替他求情道:「不知不罪,這位大哥,你就馬馬虎虎放他一次吧。」那大漢喝道:「不行!」

鐵鏡心出了家門,並不去孤山折梅,卻向于謙的墳墓走去,心想:「我回到杭州,也該向她的父親墳墓默吊一番。」沿著湖濱走去,西湖波靜,水平如鏡,月色湖光,溶成一片,柔和之極。鐵鏡心又一次想起了和於承珠在洱海泛舟的情景,再想到他這幾年來的生活,當真是像西湖一樣平靜無波。美是美極了,可總像缺少了一些什麼。

數月之後,在杭州西子湖邊,出現了一個衣裳質樸,狀若鄉農的少年,一身土布衣裳,卻掩蓋不住他眉宇之間的英氣,這個少年正是那個與龍小姐賭勝爭雄的張玉虎。在杭州早已有他派遣的人先來匿伏,打探浙江省押解貢物的動靜。張玉虎此來,就是想先找到那個人,打聽個清楚,貢物起程了沒有,是誰人押送的,好在龍小姐之前,將貢物搶到手中。

忽聽「啪」的一聲,朱靈反手一記耳光,打個正著,那大漢氣得七竅生煙,怒道:「野丫頭你敢打我!」雙臂箕張,立刻向她撲去。朱寶本來不願鬧事的,這時也沒法再忍,左手推開朱靈,右手伸拳一格,喝道:「豈有此理,你敢欺侮我的妹子!」

鐵鏡心道:「沒有,沐璘則偷偷到過大理一次。」於承珠笑道:「我一時忘了你的身份了,你是沐國公的愛婿,自是不宜到蒼山去見我的師父。」

那大漢越打越狠,覷准沐璘的弱點,驟然間用了一招複雜的拳法,左手拋拳擊他肩膊,右掌切他手肘,又飛起一腳來踢他的膝蓋,一招三式,打得沐璘非常狼狽,勉強用了於承珠所教的一式「穿花繞樹身法」避開那大漢的上盤攻勢,但踢向他下盤的那腳,卻是無論如何也閃避不開。

張玉虎笑道:「我不劫也有他人會劫。你放心,我說過不令葉大哥為難,我打算在貢船未出杭州灣之前,就劫走貢物。若是貢物船出了海,那麼我就跟蹤這條貢船,等它出了東海海域再劫。」成海山沉吟了半晌,說道:「這樣做,官軍雖然怪不得葉大哥,但這宗生意也就吹啦!」張玉虎道:「不,我劫了貢物之後,仍然交給葉大哥,當是葉大哥出力去追回來的。你們這宗生意可以就地起價,要官軍三年之內,不準攻打你們。」

就在此際,忽聽得有人大聲喝道:「蒲老二不可無禮!」倏然間一條漢子從密麻麻的人頭上飛過,剛剛落在沐璘與那大漢的中間,伸手一托,托著了那大漢的足跟,輕輕一送,那大漢立刻跌了個四腳朝天!

吃了晚飯,歇了一會未到三更,張玉虎就匆匆告別。成海山夫婦不便隨他去行劫,就留宿在朱寶家中。

沐璘笑道:「原來你是奉了巡撫之命,來欺侮女子的么?哈,哈,這件事我更是非管不可了!」那大漢正用了一招擒拿手法,伸手向那賣解少女抓去,陡然間忽見沐璘左手一穿,右手駢指如戟,來點他臂彎的「曲池穴」,這正是小擒拿手雜點穴法來破大擒拿手的上乘武功。大漢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只道沐璘大約是什麼官家子弟,或者與巡撫認識的,故意拿巡撫來嚇他。他切確是奉了巡撫之命,暗中留意閑雜人等,有權捉拿可疑人物的,故此他有恃無恐。要不是他有點懾於沐璘的氣派,他早已先動手了。

卻不料他自以為對沐璘已夠客氣,沐璘卻會先動手打他,而且一出手便是罕見的上乘武功。那大漢猝不及防,百忙中避開了他點穴的一招,沐璘那一招小擒拿手他卻閃避不開,手肘被沐璘掌心一托,無法招架,沐璘「啪」的一聲,順手便打了他一記耳光。這一記耳光比剛才朱靈所打的那一記更為沉重,大漢的半邊面頰登時紅腫高起,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掉了兩齒大牙。

這時張玉虎已過了靈隱寺,從西面登山。自靈隱到天門山,周圍數十里,兩邊重疊著峰嶺,都稱為天竺山,是西湖南北兩支山脈的主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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