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 壯志未甘消 徒嗟往事 豪情難自遣 又涉江湖

詩酒琴棋消永日,流年似水匆匆。春花爭似舞裙紅,繁華如夢幻,惆悵怨東風。

沐家鎮守雲南,世襲「國公」之位,自明太祖朱元璋封沐英為「黔寧王」起,第二代就世襲國公,至今已是第七代了。現在襲位的國公名叫沐琮,在位已二十多年了,屢立功勛,當今皇帝為了籠絡他,雖然未升他的爵位,但因他先祖曾受封為王,特准他以國公的爵位擬王府的建制。沐琮一子一女,子名沐璘、女名沐燕,鐵鏡心娶沐燕為妻,照王府的建制,尊稱郡馬。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泍璘與鐵鏡心議定,便匆匆回去。鐵鏡心和沐燕在燈下默默相對,七年來他倆夫妻從無一刻分離,這時卻自各懷心事。

沐璘氣得滿面通紅,叫道:「姐姐,你還沒有聽我說完呢!」沐燕慢條斯理的呷了一口熱茶,道:「你說。」沐璘道:「皇帝死後,太子馬上即位,改元成化,從今年起,就是成化元年啦。」沐燕一口熱茶噴了出來,笑道:「老皇帝死了,當然要有一個新皇帝登位,新皇帝登位,當然要改年號,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這怎麼能說是震動天下的大消息?」沐璘嚷道:「我還沒有說完呢,你再打岔,我不說了!」沐燕換過個茶杯,再呷了一口熱茶,道:「璘弟,沒有噴濕你的衣裳吧?我不打岔了,好,你說,你說!」

沐璘張口要笑,卻不敢笑。沐燕盯了他一眼,問道:「你偷上蒼山,去見師父,可還聽到什麼消息?」沐璘道:「師弟小虎子前年出師,已經獨自到江湖上闖萬去了。聽說這兩年來已掙了不少的名頭。」沐燕道:「還有呢?」沐璘道:「師伯烏蒙夫從江南回來,曾在海寧見過葉成林和於承珠雜在人堆里觀潮。」鐵鏡心失聲道:「他倆夫婦倒忒膽大。」沐燕笑道:「是啊!若是他們被捕,可得勞動咱們的鐵公子去救了。」

回頭一看,但見沐燕已急步走來,驚惶問道:「鏡心,出了什麼事情?」鐵鏡心早已將匕首與詩簡藏好,微笑說道:「沒什麼,我練了內功之後,再起來練練輕功。」他從來沒有向沐燕說過假話,但這一次他怕沐燕知有夜行人寄書留簡的事情,難免害怕,一害怕就可能攔阻他,故此隱瞞。沐燕笑道:「你的功夫沒有擱下,我的膽子卻越來越小了。將來你保護貢物進京,若遇強人,如果對方人多勢眾,寧可你失掉貢物,切不可冒險逞能。」鐵鏡心說道:「這些江湖上的行徑,我理會得,燕妹,你放心。」

沐燕笑道:「我知道你不服氣,我師父最看重葉成林,與你確是不大投緣。其實葉成林哪能及你萬一?只怕他連詩韻也還未曾弄得清楚呢。於承珠姐姐也奇怪,偏偏會選上他。」鐵鏡心有點面熱心跳,他平日與沐燕談話,總是故意避開於承珠不提,但今晚談到大理,沐燕自自然然便想到於承珠,鐵鏡心看她神態,不像有心挑剔,隨口應道:「各人有各人的緣份,男女之間的情愛,本來就如魚飲水,冷暖自知。」沐燕眼珠一轉,微笑道:「是么?」頓了一頓,忽又說道:「可惜於承珠不在蒼山,聽說她結婚之後,隨著夫婿四方飄泊,一直到現在還是居無定所,也沒有音訊捎回來。璘弟上月偷偷上大理去見師父,前幾天才回來,我還沒問他,不知他可有承珠姐姐的消息?」

正在說話,忽見一個人匆匆走進花園,鐵鏡心笑道:「剛說曹操,曹操便到,你看,那不正是璘弟來了?」沐燕奇道:「半夜三更,他跑來何事?」但見沐璘興沖沖地跑上樓來,大聲叫道:「姐姐,姐夫,我告訴你們一件大消息!」沐燕道:「你總是大驚小怪,呀,你這孩子脾氣幾時才改得了?」沐璘面紅紅地叫道:「這回絕不騙你,真是一件出人意外的大消息!」

忽聽得沐璘道:「姐夫,我求你一件事。」鐵鏡心怔了怔,道:「璘弟,你要什麼?」沐璘囁囁嚅嚅他說道:「爹爹的貢物就將押解進京,我想,我想討這個押運使來當。」沐燕笑道:「你別作夢了。爹爹豈有讓你這位嬌貴的大少爺冒險進京?」沐璘道:「所以我才要姐夫替我求情,爹爹素來聽他的話,而且我的本領怎麼說也比府中那些武師高明吧?只有你說我是大少爺,他們都說我的身手在江湖也是少見的呢!」沐燕掩口而笑,笑得彎下了腰。

當下沐國公將重要之事,交代一番,答應備好貢物,明日便讓他們起程。鐵鏡心告辭出來,在花園的走廊上遇到沐璘。沐璘將他拉過一邊,第一句話便道:「姐夫,我昨晚遇到一件奇事。」不待鐵鏡心問他,便抽出一把匕首,和昨晚那夜行少女寄簡留刀的那把匕首一模一樣。

第二日鐵鏡心去見沐國公,本以為還要費一番唇舌,哪知沐國公很爽快的便答應了。原來沐璘一大清早便來過一回,向老父苦求讓他與姐夫同去,沐國公起初本來頗為顧慮,但繼而一想,新君即位,這份貢物總要送上京都,鐵鏡心的能為本事,是他深悉的,若然能平安護送到京,豈非大大露面?再者沐璘年紀漸長,即將承襲國公之位。讓他趁這機會,進京面聖,不論是否能保全貢物,只要人到京都,就可顯示出他的非凡勇氣,令皇帝賞識了。而最關鍵的一點是:從各省督撫的報信,沐國公知道劫賊只是志在貢物,不在傷人,雖然有好幾個押運官與強人頑抗,被賊所傷,卻並無喪命之事發生,是以沐國公也和女兒一樣的心思,必要之時,就棄掉貢物好了。

第二日沐國公果然備辦好了貢物,那是一支價值連城的玉如意,十二顆夜明珠,和一塊上面生有天然花紋,極像一幅名家山水畫的大理石,在無數百方大理石中,只挑出了這樣一塊天公的傑作,那當然更是無價之寶了。沐國公叫他們扮成趕考的士子,挑了兩個年老的武師扮成他們的僕人,貢物就放在書箱之內。這兩個武師一名張寶,一名楊義,本領雖然不算很高,江湖經驗卻極豐富。

鐵鏡心道:「有你終生陪伴,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沐燕盯著他的眼睛,微微笑道:「鏡心,你騙我!」鐵鏡心急道:「燕妹,誰不羨慕咱們是神仙眷屬,我,我豈有異心?」沐燕一笑道:「鏡心,你聽錯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說你變心,只是這幾年來你也太寂寞了。只有我一個人陪伴著你,只有我一個人還可與你談談,你縱不言,我也知道你心中寂寞。過了清明,我和你到大理一趟,去散散心吧。你可以和我的師父談談,也可以探問一些朋友的消息。」當代的第一劍客張丹楓曾教過沐燕三個月的武功,沐燕雖未正式拜師,面前背後,也總以師父相稱。張丹楓因為曾大鬧過皇宮,被皇帝緝捕,在江南站不住腳,故此避居大理的蒼山。大理那時已由白族的領袖段澄蒼為主,名義上仍歸明朝管轄,實則與獨立無殊。張丹楓與段澄蒼是好友,他避居蒼山,乃是出於段澄蒼的邀請。

停了一停,又道:「河南、河北、山東、浙江幾省的督撫都是爹爹的好朋友,他們都有快馬報來,比朝廷的驛報說得更詳細。陝西、山西、甘肅的貢物在盧溝橋被劫的;山東、河南、河北的貢物是在保定被劫的;浙江、湖北、安徽的貢物是在石家莊被劫的,三日之間,在三處地方,連劫九省貢物,不但震動京師,而且這消息飛報各省之後,各省的督撫,個個都慌了手腳!」

沐燕噗嗤一笑,說道:「你瞧見他們慌了手腳么?說得這樣活龍活現。」沐璘道:「我在爹爹的書房裡,親眼見他走來走去,唉聲嘆氣,說是新君即位,這份貢禮是少不得的,而且咱們世襲國公,還該比別省豐厚才行,可是出了這樣的事情,若然咱們的貢物也在途中遇劫,這卻如何是好?姐姐,你瞧,我有誇張沒有?咱們的爹爹,經過多少大風大浪,也自心驚膽戰,其他各省的督撫,正在想運貢物進京的,豈不更要手忙腳亂!」沐燕笑道:「瞧你這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倒像是幸災樂禍呢!」

鐵鏡心卻是若有所思,靜靜聽他姐弟說話,心中想道:「這確是震動天下的大消息。十年前畢擎天劫了兩湖漕運的三十萬兩官銀,已鬧起了滔天風浪,比起現在九省的貢物被劫,而且還將陸續有劫案發生,畢擎天那件案子簡直算不了什麼!到底是什麼人吃了狼心虎膽,居然敢於做出這樣驚天動地之事?」

少年哪識風波險,喜作江湖萬里行。

此際他獨倚雕欄,在花月之下,看那滿園佳木蘢蔥,奇花爛漫,不禁嘆口氣道:「在這郡馬府中,又過了第七個春天了。在這七年中我除了添多幾篇詩稿之外,還有什麼?」憶起少年時候在江湖上奔波的那一段日子,雖然是雨雪風霜,想起來卻別饒情味。驀然間,心底里泛出一個少女的影子,他苦笑一聲,心中想道:「於承珠將我比作江南園林里的玫瑰花,如今我雖然不在江南,卻何嘗不是點綴國公府的一朵玫瑰?」

沐燕笑道:「哎喲,你是叫他給你作說客么?」口中雖然訕笑,心中卻是暗自感傷。心想道:「男兒志在四方?璘弟他也說我不懂男兒心事?鏡心的鬱郁不歡,難道就是因為我將他困在軟紅隊里,羅綺叢中嗎?」

沐璘惱道:「姐姐,你總是看輕我。」沐燕笑道:「豈敢!你要我像那班武師那樣奉承你么?好,那麼我說,在國公府里,關起門來,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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