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回 箕豆竟相煎 龍頭變節 風雲驚變幻 公子多情

凌雲鳳道:「城牆前日方才修好,怎麼只聽得幾聲炮響,城就破了?」葉成林道:「是畢擎天打了進來,守城的兄弟不知道他已降了官軍,給他們打開了城門。那幾聲炮響大約是官軍示威的。咱們快從東門撤走!」

葉成林正自指揮義軍巷戰,忽然不見凌雲鳳,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折回,只見凌雲鳳已陷入包圍,與十幾個衛士混戰。

火光中廝殺聲呼號聲亂成一片,城中的百姓扶老攜幼,各自逃生,慘不忍睹。凌雲鳳咬牙切齒,大怒說道:「好一個畢擎天,這樣狠心,看你有什麼面目見我?」話猶未了,但見一彪官軍殺了過來,領頭的正是畢擎天。

鐵鏡心遙望火光,撫掌大笑。葉成林贊道:「古代田單用火牛陣大破齊軍,而今鐵公子用火馬陣擾惑敵人,阻止追兵,從容脫險。真是先後輝映,妙算神機。」鐵鏡心洋洋自得,一點也不謙讓,將眾人的稱讚,照單全收,脾睨四顧,心中想道:「葉成林有什麼能為,偏偏於承珠對他那麼賞識?」其實葉成林在屯溪獨抗官軍,糧盡援絕,尚堅守了數月之久,那才是大將之材。鐵鏡心自然也有他的聰明智計,運用兵法,偶爾也能夠奏效,但比起葉成林來,那卻是一個深藏,一個淺露,有如大海之與小溪了。凌雲鳳冷眼旁觀,看出了兩人不同的風格,心中不住地稱讚於承珠大有眼光。

他本來聰明,編好一套說詞,索性就投到浙江巡撫張驥的軍中,這時畢擎天已經投降,張驥的大軍正指向屯溪。張驥是他父親鐵銥的學生,這次拆散義軍,招降畢擎天等事,又都是因為先從鐵鏡心處得知了義軍的軍情,這才能順利進行的。見鐵鏡心投到,自然收納,準備完全「平定」了「叛亂」之後,給鐵鏡心奏報一個大大的軍功。這一晚官軍將葉成林困在山上,鐵鏡心便向張驥請求,前來招降葉成林,張驥果然一點都不疑心,還給了他一封親筆招降的信件。

畢擎天哈哈笑道:「凌寨主,識時務者為俊傑,你何必還陪葉成林那小子送命?」凌雲鳳道:「對啦,畢大龍頭,你來呀!」搶了一張大弓,嗖地一箭射去,畢擎天一捧打飛,這時兩人相距不過數丈之地,凌雲鳳忽地飛身一掠,青鋼劍倏地出鞘,唰、唰、唰,便是連環三劍!

他們哪裡知道鐵鏡心複雜的心情,他這次本來就打算孤注一擲,犧牲自己,以洗脫於承珠對自己的罵名。何況他的父親還在杭州,他自己也不願與葉成林一齊逃跑。

畢擎天獃獃發愣,片刻之中,心中轉了無數念頭,但見幾個官軍方面的將領環立身旁,都在聽他的吩咐,他咬一咬牙,罵道:「該死!」吩咐衛士道:「將畢願窮梟首示眾,以為大逆不道之戒!」狼牙棒一指揮,指揮官軍銜尾急追。

淡月疏星之下,現出了那清秀的臉龐,葉成林叫道:「呀,鐵鏡心,是你!」鐵鏡心說道:「不錯,除了我鐵鏡心,誰還敢在這時候到來?」

鐵鏡心道:「你告訴她,她希望我做的事情,縱然是我不願意做的,我也都做了,任憑她心中想我是怎樣的人,這一點心意,她應該知道。」凌雲鳳聽了,極不舒服,心中想道:「原來今日之事,本是他不願意做的。他是為了得到承珠妹妹的心。哼,這人貌似清高,實是庸俗得很,這和做買賣又有什麼分別?」但想到以他這樣的人,居然肯冒險援救義軍,也算是很難得的了,不忍譏刺,點了點頭道:「好,我將你這份心意轉達便是。你還有什麼說話?」鐵鏡心道:「我希望她能夠安安逸逸地過一輩子,不要再在江湖上混了。不但像畢擎天這樣的人,應該遠遠避開,與朝廷作對的事,也以少沾惹為妙。爭王爭霸的事,那是梟雄所為,實非她這樣玉質冰心的女兒所適宜做。」凌雲鳳面色一沉,卻原來鐵鏡心的想法和她們的距離是如此之遠!

忽見畢擎天周圍的衛士讓開一條路,畢願窮滿身血污,蹌蹌踉踉地奔了過來,畢擎天叫道:「咦,你怎麼卻在這兒?你到了北京沒有,陽總管的書信怎麼沒提起你?」原來畢願窮日夜不停地從北京趕回,顧孟章告密的書信到溫州時,畢擎天又已離開了溫州,故此畢擎天直到如今還未知道畢願窮背棄了他。

葉成林聽了凌雲鳳的話,默默回想,於承珠對自己果然是萬縷柔情,在過去雖似若即若離,但細細想來,卻還是可以從心坎的深處感到。

解散了義軍之後,葉成林、凌雲鳳與鐵鏡心三人冉折入山區,葉成林登高遙望,悵觸不已。嘆口氣道:「好好一場事業都被畢擎天葬送了。」鐵鏡心冷笑道:「我在大理之時,早已斷定你們不能成事,有說錯么?而今我功成身退,但求你們一件事情……」

葉成林看了畢願窮一下,心中正自猶疑,還未肯走。畢願窮叫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張大俠叫你們走!」葉成林感動之極,他有生以來,從未哭過,這時也不禁灑下了英雄之淚。

鐵鏡心道:「你們走吧,我是反正走不了的,再替你們一退追兵。」葉成林說道:「咱們生死同當,患難與共,要不走就大家不走。」鐵鏡心雙眼一翻,道:「你懂得什麼?我自有退兵之計,你幫得了我么?哼,你死不打緊,承珠知道,可又要怪我了。」

婁桐蘇道:「明人面前不說假話,我聽張巡撫說,是你去招降他們,他們燒死,為什麼你又能獨自逃出?」鐵鏡心哈哈大笑,道:「好吧,明人面前不說假話,那麼,我就告訴你們,他們都給我放走了!」正是:

鐵鏡心接過令旗,緩緩道:「山後有條小路,可以直通婆源,這一路官軍的兵力最為薄弱。」葉成林道:「這一條路全是崎嶇的山路。我已看過地形,通向外面的那條峽谷荊棘遮道,甚不易走,只要有數百官軍扼守對山,咱們就都是瓮中之鱉。」鐵鏡心微慍道:「兵法有云:臨危用險,又云:虛者實之,實者虛之。官軍就因為料到你們不敢從這條路突圍,所以才不安置重兵。其他幾條路是好走得多,但都伏下了數千弓箭手與撓鉤手,兇險更甚。好吧,依不依從我的計策,全都聽你。」原來鐵鏡心在張驥的幕中,官軍進軍的計畫,他都了如指掌,「兵法」云云,不過是他故意炫耀才華,要想折服葉成林罷了。葉成林雙目炯炯,過了半刻,施禮說道:「小弟見識低微,愚者多慮,鐵公子請勿見怪。」葉成林聰明內蘊,見鐵鏡心能夠從官軍那邊從容走來,也猜到了他必定是利用了他父親的關係,與官軍將領結納,知悉了官軍的兵力部署。再細想鐵鏡心的為人,不像是卑鄙小人,所以才信任他。至於鐵鏡心曾泄漏義軍軍情之事,他是做夢也沒有想到。不過,這一次他信任鐵鏡心卻是做得對了。

月光透過繁枝密葉,但見凌雲鳳雙眉緊豎,焦灼的神情從眼光中都表露出來了,葉成林緊緊握著她顫抖的手指,忽地說道:「凌姐姐,黑夜之中,人多突圍,大是不易,你智勇雙全,輕功超卓,還是趁這機會,你走了吧!嗯,你見了承珠,替我、替我問候她。叫她、叫她不要再想念我了。」凌雲鳳道:「不,我在外面沒有牽掛的人,還是你自己走吧。」葉成林道:「在外面,我只挂念她一個人;但在這裡,卻有我需要顧全的千多兄弟。凌姐姐,不要再說了,趕快走吧。」

原來那一晚鐵鏡心在杭州家中向婁桐蓀泄漏了義軍的軍情,第二日一早,便發覺於承珠不別而行,只留下了一封訣別的書信,那封信責備鐵鏡心出賣朋友,發誓以後永不再與他見面。鐵鏡心讀了這一封信,才感覺到事情出乎自己想像之外的嚴重,心中先是埋怨,埋怨於承珠不解他的深情,「呀,這一切還不都是為了你!」繼而後悔,他後悔的倒不是因為損害了義軍,而是怕義軍覆敗之後,天下英雄也會像於承珠那樣的想法,把罪過「推」到他的頭上,「這群烏合之眾,本來就不能抵擋官軍的圍剿,我泄不泄漏軍情,也改變不了他們的必敗之局。不過於姐姐既然這樣責備我,我倒不可不表明心跡了。縱教身死名裂,我也要向她證明我是一個英雄。」終而想起了一個念頭,要做一個令於承珠崇拜的英雄,決意來助葉成林脫險。

葉成林將握著她的手輕輕放開,相處了這麼多時日,他也知道了凌雲鳳的性格,正像他自己一樣,說過了的話,從不肯收回。黑暗中兩人默默相對,但覺這種戰友的情誼,珍貴處也實不在愛情之下。

葉成林給他一頓搶白,只得訕訕走開,凌雲鳳也只道鐵鏡心與官軍甚有淵源,見他說得甚有把握,也催葉成林快走。兩人奔跑了數十步,但聽得鐵鏡心縱聲長笑,已向前迎上了官軍。

葉成林仍是搖頭,凌雲鳳道:「承珠妹妹在北京聞知畢擎夭叛變的消息,不知多挂念你呢!」葉成林默然不語,凌雲鳳道:「嗯,葉大哥,你不想再見她了嗎?」葉成林道:「這樣逃出,叫我有什麼面目見她?」凌雲鳳道:「不,你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支撐,天明之後再與他們決一死戰,也不見得沒有生機。」葉成林知道她是想舍了性命,掩護自己逃生,感動之極,握著她的手道:「凌姐姐,多謝你啦!」仍然搖了搖頭。凌雲鳳緩緩說道:「多死你一個人又何補於事?你若不走,承珠妹妹可要抱憾終生,你就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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