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回 雪夜步梅林 相憐相惜 冰心牽塞外 同夢同悲

於承珠默默站在一旁,但見凌雲鳳紅巾飄動,神采飛揚,端的似凌雲彩鳳,做視空溟。於承珠心中一動,忽然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但覺他們兩人並肩而立,就似古畫中的李靖與紅拂一般,英雄兒女,豪俠風華,配合得自然之極,如此一想,不覺痴了。

凌雲鳳哈哈大笑,叫道:「於姑娘,你也來飲三杯!」於承珠道:「小妹量淺,不敢奉陪。」凌雲鳳道:「酒逢知己何辭醉!於姑娘,這一杯你是非飲不可!」於承珠咀嚼「酒逢知己」這幾個字,心中悵然,接過凌雲鳳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凌雲鳳笑道:「這才夠痛快。」正想再勸,葉成林卷著舌頭說道:「我才是真箇不行,醉了,醉了!」葉成林確是不善飲酒,在凌雲鳳豪氣凌迫之下,幹了三杯,但覺腳步虛浮,搖搖欲墜。凌雲鳳見他神態非假,縱聲長笑,將玉杯擲地,道:「好,今晚再飲。杏兒,你收拾廂房,請葉大哥安歇去。於姑娘,我陪你到山前走走。」

白孟川等見凌雲鳳並不理睬他們,甚是尷尬,當即拱手告辭,凌雲鳳笑道:「忙什麼?山下一片荒村,聽說你們丐幫有許多人受了傷,好,你們派一個人去,將他們都請上來吧。我這個山寨雖小,總強似荒村野店吧!」畢願窮與白孟川怔了怔,心道:「這個女魔頭何故前倨後恭?」只聽得凌雲鳳又縱聲笑道:「你們義軍中確是大有人物,我以前卻是小看天下士了。有侄如此,想來葉宗留更是名下無虛士,我將來也要去拜見拜見!」玄瑛道人和畢願窮大喜,得凌雲鳳合夥,江西一路可以大振聲威,這真是求之不得的事,適才的芥蒂自是一筆勾銷。

凌雲鳳挾著幾分醉意,與於承珠攜手同行,縱覽山寨形勢,口講指劃,論武談兵,於承珠雖非所長,但亦略解兵事,聽來確是比鐵鏡心實際得多。雖覺凌雲鳳酒後狂氣迫人,心中對她卻是十分喜受。

這時正是冬殘臘月,山頂上積雪皚皚,遠遠望去,就像銀光瀉地一般,轉過一個山坳,忽見雪裡紅白梅花盛開,幽香撲鼻。凌雲鳳道:「我聽說鄧尉山上的梅花有香雪海之稱,可惜我沒有到過,這裡的梅林,還是我來了之後,才叫她們在各處山谷移來栽的。」於承珠說道:「原來姐姐如此風雅。」凌雲鳳大笑道:「什麼風雅?我種這些梅花,不過是想稍解山野粗鄙之氣罷了。姐姐,你冰心俠骨,嫻靜幽雅,那才真似梅揖清芬呢。」於承珠苦笑道:「我但願能多所歷練,可以像梅花耐寒,可是見了姐姐,才知道自己還差得太遠呢!」凌雲鳳忽道:「若說耐寒,在天山上那才真是寒冷,這裡的冬天簡直不像冬天。」於承珠聽了,心中一動,驀然想起一個人來。

記得師父張丹楓有一日和她談論海內各劍派名家,曾說起天山之上有一個隱士,名叫霍行仲,曾發下宏願,要搜集天下劍譜,自創一家。他中年隱居,絕跡中原,天山僻處回疆,人跡罕到,知者絕少。只有玄機逸士在他隱居之前,曾和他見過一面。玄機逸士很佩服他的毅力虔心,但也覺得他發願太宏,談何容易。分別之後,音信隔絕,玄機逸士也不知道他生死如何,至於他究竟搜集了多少劍譜,武功深淺,那更是無人知道了。

於承珠聽凌雲鳳提起天山,心中一動,脫口問道:「姐姐到過天山嗎?」凌雲鳳說道:「我是在天山長大的。」於承珠又問道:「請問霍行仲霍老前輩和姐姐是怎麼稱呼?」凌雲鳳道:「他是我的舅舅。」於承珠道:「怪不得姐姐劍法如此神妙,想來是霍老前輩親授的了。嗯,我聽說他老人家要搜集天下劍譜,自創一家,這可真是了不起呵!」霎然間,忽見凌雲鳳面上掠過一絲陰影,就像晴空抹上了淡淡的輕雲,於承珠於無意之中聽到了霍行仲的消息和凌雲鳳的來歷,甚是高興,一時沒有察覺,連珠炮地追問道:「天山上很好玩么?霍老前輩還在那兒么?」凌雲鳳仰望山頂積雪,淡淡說道:「我舅舅早已死了。天山的情景,日子隔太久,我記不起來了。」於承珠怔了一怔,這才發覺凌雲鳳面色的變化。心中想道:「為什麼提起天山,她好像有什麼傷心之事似的?」於承珠本來還有許多疑問,例如她是怎樣離開天山,到這兒來做女寨主的?見她神情淡漠,也不好再問了。

兩人緩緩穿過梅林,過了一陣,凌雲鳳忽道:「你那位葉大哥真有意思。」於承珠面上一紅,說道:「我也是在幾個月前才認識他的,敘起來才知道是同一師門。」凌雲鳳笑了一笑,道:「他對你關心之極,你和我比劍之時,我從他的眼色里看得出來。」於承珠羞得低下了頭,道:「姐姐取笑了。」凌雲鳳微喟說道:「有人關心,那便是最大的福份。嗯,你的葉大哥真像我一個熟識的人。」於承珠心弦顫抖,輕輕問道:「是么,那是誰?」凌雲鳳忽地又縱聲長笑,道:「我也有點醉了,時侯不早,咱們該回去了。呀。一個人常常為往事困擾,那是何苦?」於承珠有如給人在心弦上撥了一下,忽然想起了鐵鏡心來,登時意興蕭索,也就不再談下去了。

但見梟雄圖霸業,卻教軍旅起風波。

葉成林問道:「凌寨主和你說了些什麼?」於承珠道:「沒什麼。嗯,葉大哥我想問你一句話。」葉成林道:「請說。」於承珠道:「古人說,兩情相悅,堅如金石。這話是真的么?」葉成林面紅心跳,訥訥道:「古書所載,像祝英台死後化蝶,孟姜女哭倒長城,如此至情,直可感動天地,堅如金石,那還不能比擬呢。你讀書比我多,知道的例子自然比我更多了。」於承珠道:「古人如此,今人如何?」葉成林笑道:「情之為物,只怕是古今一例的。當然古人中有真情薄情,今人也自是有真情薄情的。」於承珠說道:「然則那是因人而別,不可一概而論了。」葉成林道:「這個當然,自是彼此相投,方可兩情相悅。」

於承珠睜眼一看,但見凌雲鳳站在面前,自己卻跌落床下,再一看時,只見凌雲鳳穿著一套夜行衣服,手中正拿著一把明晃晃的長劍。於承珠大吃一驚,簡直不知是真是夢?

只聽得凌雲鳳低聲說道:「外面似是有夜行人來了,你別驚慌,我去瞧瞧就來!」窗門早已打開,凌雲鳳似乎急不及待,說了這兩句話,倏地就穿窗飛出。

於承珠定了定神,這才知道確是做了一個惡夢。豎耳細聽,外面果有微碎的腳步聲,而且不止一人,於承珠一聽,便知這些人輕功甚高,心想:「我豈可讓凌姐姐一人冒險。」披起衣服,提起青冥劍,立即也追了出去。

於承珠一口氣追到前山,這才見到凌雲鳳的背影,再追出半里之遙,前面雪地上的幾條人影已隱約可見,果然是來了輕功超卓的夜行人!於承珠疑惑之極,猜不透這幾個夜行人是什麼路道,若說是好意,為何不正正噹噹地拜山求見?若說是壞意,卻為何一來又跑,並不與凌雲鳳動手過招?

就在這個時候,忽見那幾條人影,一齊停步,凌雲鳳道:「你們是誰?」一個瘦長漢子應道:「我們是霍天都的至交友好,哎呀,凌姑娘,你不認得我了嗎?我是火麒麟郝雲台,五年前咱們不是在天山南面高峰見過一面嗎?這幾位是我的拜把兄弟。」

五年前凌雲鳳還是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依稀記得霍天都的朋友中似乎是有這一個人,急聲問道:「既然如此,你們為何這樣鬼鬼祟祟夜間偷來?」

郝雲台道:「我們不想驚動你寨中眾人。嚇,那是誰人?」凌雲鳳回頭一望,道:「那是我的姐妹,有話但說無妨!」

於承珠聽到了這幾句話,放寬了心,暗道:「原來是凌姐姐相識的。」不便上前聽他們談話,正想走開,忽聽得凌雲鳳嚷道:「什麼?是霍天都叫你們來的么?他在哪兒?他在哪兒?」言語中充滿激情,似乎是期待著一個渴望多年的音訊。

那自稱火麒麟郝雲台的瘦長漢子道:「霍天都現在陝中某地,請凌姑娘前去相會。」凌雲鳳道:「天都既知我在此山,為何他不親來?是病了么?是受傷了么?」郝雲台道:「千里迢迢,他不方便來,姑娘你去了就知道了。」凌雲鳳苦笑道:「千里迢迢,我也不容易去呀。叫我扔下這山寨,也得有些日子安排呀。」須知凌雲鳳這兩年來與官軍作對,早已被列為了江洋大盜,單身北上,確是危險之極,而且她也舍不下兩年來同甘共苦,親如姐妹的嘍兵。

郝雲台道:「這可為難了。天都問你,可還記得舊時之約么?」凌雲鳳道:「怎麼?」郝雲台道:「現下世亂兵荒,正宜隱居練劍,天都問你,那些劍譜,你還收藏好呢?」凌雲鳳眼睛一紅,問道:「這話是天都說的么?」郝雲台說道:「他有親筆書信在此,你自己看去。」

凌雲鳳喜溢眉梢,月光下更增嫵媚。於承珠已猜料幾分,心中暗笑:「這豪氣迫人的巾幗英雄,接到了心上人的書信,卻羞怯得似新娘子一般!」只見凌雲鳳手指微微顫抖,展開信箋,看了一眼,忽地輕聲念道:「鳳妹如晤,鳳妹如晤……晤!」於承珠幾乎笑出聲來,笑她隱藏不住心中的情感,竟把情人的呼喚,翻來覆去的念出來。

忽見凌雲鳳面色一沉,隨即縱聲笑道:「原來天都也料到我不能立即動身,所以清你們這幾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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