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回 海角風雲 英雄奪寶劍 苗區怪事 稚子作新郎

天將破曉,大海潮生,海面湧起千條白練,隱隱聞得轟轟隆隆之聲,轉眼之間,浪頭打到,衝擊海堤,捲起千堆白浪,浪花如雨,有如飛珠濺玉,濕頰沾衣,有幾點濺到於承珠面上,冷沁沁的令人精神一爽,於承珠不覺朗聲念道:「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這是蘇東坡「大江東去」的名句,於承珠心中笑道:「大江怎如大海,蘇東坡還沒有我的眼福!」但吟到「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等句,心中的感慨,不殊蘇老當年。痴痴想道:「比如在義軍之中,多少英豪之士,但又有誰像公瑾當年的風流人物?配得上大好江山的真英雄、大豪傑?」只覺自離開師門之後,就沒有遇過一個值得自己傾心的人物。鐵鏡心、畢擎天等人的影子,一一隨著波濤消逝,葉宗留雖然值得佩服,但那卻不是少女心目中的「英雄」。想到此時,不禁暗暗羨慕自己的師母,真有福氣。

不見一年,小虎子已長得高多了,但比起新娘,卻還矮半個頭。世界上出人意表的事情很多,但眼前之事,卻是絕對難以想像——小虎子竟然會到苗族作新郎!要不是草坪上有這麼多狂歡慶祝的人群,於承珠還以為是頑皮的小虎子在玩「娶新娘」的把戲,但擺在眼前的情景,這可不是小孩子的遊戲,而是實實在在的婚禮呀!「小虎子不是跟隨黑白摩訶到天竺去么?怎的會單身一人來到這兒?」「黑白摩訶到哪裡去了?」「土司的女兒怎會嫁他?」一連串難以解答的疑問,做夢也想像不到的事情,把於承珠的腦袋都弄得昏眩了。

忽地里場中的歌舞都靜止下來,只見八對童男童女,簇擁著一對新人魚貫走來,新娘撐著一把彩色鮮明的紙傘,新郎胸結有大紅綢花,遮過了半邊臉孔,一到草坪,場上的青年男女立刻拍掌歡呼,新娘子把紙傘交給伴娘,有人把新郎的綢花解下,披到新娘身上。這一瞬間,於承珠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小新郎竟然是小虎子!

霎眼之間,人影已在路邊轉角之處現出,不是婁桐蓀是誰?於承珠急忙覓地躲藏,恰好路邊山腳有兩塊相連的大石,中間縫隙,剛可容身,於承珠鑽了進去,婁桐蓀亦已來到,只見他披頭散髮,面上青一塊,黑一塊,衣服上也沾滿污泥,樣子竟是十分狼狽。於承珠更是驚奇不已!心道:縱使是石驚濤石老前輩,也未必能把婁桐蓀弄成這個模樣!何況石驚濤心灰意冷,也沒有這樣的閑心!於承珠自知不是婁桐蓀的對手,躲在大石縫中,連呼吸也不敢大聲,生怕給他發覺。

你道婁桐蓀何以狼狽如斯?原來他取得大內寶劍之後,聽得山寨派出人來尋覓鐵鏡心的聲音,急急拋下王安,連夜飛逃,他怕在海濱路上會撞到哨兵,雖然不懼,動起手來,總惹麻煩,於是專揀靠近山邊的小路行走,那條小路要通過一片山崗,婁桐蓀鑽入林子,估量離開義軍的營地已有三十里之遙。於是放鬆腳步,抽出寶劍一看,但見一縷寒光,脫匣飛出,在黑沉沉的樹林中,宛如照路的夜明珠,離身五步之內,可以看得相當清晰,婁桐蓀大喜贊道:「大內寶劍,果然名不虛傳!怪不得石驚濤這老兒為它大鬧皇宮!」想到將寶劍繳呈皇上,定有重賞,心中狂喜,咧開嘴笑個不停,又自言自語道:「幸虧陽宗海沒有同來,若給他得了這把寶劍,我看他連大內總管這個官職也不稀罕,準會挾帶了這把寶劍私逃。呵,可惜我當年沒有學劍,要不然我也捨不得繳回大內。」他雖然不擅長劍法,但一些普通的招式還是會的,寶劍在手,禁不住亂舞一通,忽聽得「叮」的一聲,不知從何處擲來一粒石子,恰恰碰著劍尖,震得嗡嗡作響,婁桐蓀一驚,叫道:「哪條線上的朋友,請出來一見。」林子里寂然無聲,婁桐蓀舞劍護身,四面探望,忽聽得東邊隱有笑聲,婁桐蓀飛撲過去,揚聲道:「婁桐蓀在此候教!」他亮出「萬兒」(名頭),以為不論黑道白道,總得賣他的帳,哪料話猶未了,又是一粒石子飛來,這一次勁道比前更大,碰得寶劍反彈起來,連虎口也有點發麻!

於承珠取道貴州,前往雲南,到了貴州,山嶺更多,到處都是綿亘峻峭的峰巒,到處都是蔥鬱茂密的松林,山嶺上隨處可聞苗族婦女的山歌,健碩的苗族姑娘像男人一樣在山間操作,與江南足不出門的閨秀,大不相類。於承珠年來女扮男裝,總有拘束之感,到了貴州之後,見男女都是一樣操作,便索性回覆了女兒身份,收起了男子的衣裝。

試想婁桐蓀是何等武功,尋常暗器,隨發隨接,永無失手,竟然給人接連打中兩次,心中不禁由怒生懼,想道:「莫非這是鬼魅不成?」不敢再罵,只求走出這片林子,哪知才走得幾步,猛聽得一個低沉的聲音喝道:「回去!」呼的一聲,又是暗器破空之聲,勁道比前幾次更大,婁桐蓀迫得向後倒縱避開,前幾次是小石子和濕泥團,這次卻是鵝卵般的石塊,以那人的勁力,給打中了,骨頭也會碎裂。

就這樣的,婁桐蓀被這個不露面的怪人趕得直往回頭路走,時不時還飛來幾團濕泥,無聲無息地打到他的身上,把他的衣服頭面弄得泥水淋漓,天色未亮,婁桐蓀空自氣得七竅生煙,不敢發惡。原來他練的分筋錯骨手雖然獨步武林,這種功夫,卻只能近身肉搏,而且他不是打暗器的高手,沒練有「夜眼」(一流暗器高手,在黑夜之中也百發百中),在黑夜裡更是吃虧。

好容易挨到天亮,婁桐蓀被趕得昏頭昏腦,海風吹來,精神一爽,把眼看時,只見已回到海濱路上,心中暗暗吃驚,想道:「再過數里之遙,就可望到義軍營地,幸在而今天色已亮,要不然被他趕到營前,那可不是惹人笑話!」天色一亮,他膽氣頓壯,四面一望,晨曦初現,路上還沒有行人,那個怪人,也始終沒有露面。

婁桐蓀罵了一通,吁了口氣,倚著路邊的岩石休息,他跑了半夜,腹中已是有些飢餓,於是把劍插在地上,掏出乾糧來吃,他卻沒有細心察視,那塊岩石其實是兩石相連,在側面有一道窄縫,縫隙中藏有一個少女。

卻說於承珠藏在石縫之中,忽聽得婁桐蓀的喘息之聲,這一嚇非同小可,過了一陣,未見動靜,想是他未發現石頭側面有縫,略略寬心,仍是不敢大聲呼吸,忽然眼睛一亮,從石縫中望出,但見那把寶劍插在地上,伸手可及。

於承珠心念一動,想道:「我何不把寶劍偷了,將他一劍刺倒!」意動手動,倏地抓著劍柄,哪知剛剛拔起,婁桐蓀已是聽到聲息,側身一抓,於承珠的手腕上好似突然加了一層鐵箍,婁桐蓀一看,哈哈笑道:「原來是你!」用力一拖,於承珠不待他力道用足,倏然趁勢跳出。

於承珠心中疑惑更甚,小虎子只有十四歲,他根本還未懂得結婚是什麼一回事兒。但若說他是全然不願吧,以他這身武藝,誰又能強迫他?他怎會與新娘一同走來,又為什麼要把那小夥子打跑?

婁桐蓀一聲不響,雙臂箕張,手腳起處,全帶勁風,果然好一派粗獷凌厲之勢,烏蒙夫四面遊走,不讓他近身肉搏,一攻一守,轉眼間鬥了三五十招,婁桐蓀心中煩躁,大喝道:「烏蒙夫,你不敢接我的掌,這樣鬥法,斗到何時?」烏蒙夫笑道:「我讓你多玩一會,你還不領我的情,我若要打倒你,何須用一掌之力!」他口中銜劍,聲音從牙縫中透出來,顯得詭秘之極,說話之間,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胸前竟是露出破綻,雙掌都側向一邊,婁桐蓀大喝一聲:「著!」左掌一托,右掌穿出,疾抓烏蒙夫脅下的那三條軟骨,這一招正是分筋錯骨手中最厲害的一招殺手,若然被他用上,烏蒙夫必將筋斷骨折,縱有多好功夫,也是終身殘廢的了。於承珠看得驚心動魄,正自不明烏蒙夫何以如此疏失大意,忽見婁桐蓀那一抓,指尖堪堪沾著烏蒙夫的衣裳,烏蒙夫突然反指一彈,姿勢美妙之極,婁桐蓀一聲慘叫,倒縱出數丈之外,烏蒙夫笑道:「你居然挺得住我的一指彈功,也算難得,饒你不死,回去好好養息七日吧!寶劍拜領了。」左手一舉,手中已多了一把劍鞘,原來他右手使出一指彈功,左手也在同一瞬間,抓到了婁桐蓀腰間懸著的劍鞘,兩招最上乘的武功同時使出,如此功夫,婁桐蓀望塵莫及,哪裡還敢再斗。烏蒙夫取下寶劍,插入劍鞘,婁桐蓀已逃得沒了影兒。於承珠喜不自勝,跑上前去迎接烏蒙夫。

烏蒙夫接劍在手,哈哈大笑,婁桐蓀面色一沉,冷笑道:「你用竹劍奪劍,何足為奇?看我空手奪你的寶劍!」雙掌一錯,猝然發招。於承珠喊道:「呸,不要臉!」烏蒙夫大笑道:「不讓他施展他那點看家本領,他輸了也不甘心。好,且見識見識你鷹爪門獨步天下的分筋錯骨手功夫。」說話之間,婁桐蓀已是狂風暴雨般接連攻了七八招,烏蒙夫說道:「咱們在掌法上再比劃比劃!」將長劍銜在口中,凝神接招,把婁桐蓀的攻勢一一化解。烏蒙夫是天下知名的劍客,他如今舍長用短,那自然是明讓婁桐蓀了。

東邊漸漸露出魚肚白色,海浪奔騰呼嘯,愈來愈急,浪頭卷得更高,曙色波光相映,但見天連水、水連天,白茫茫一片,浩淼無涯。於承珠目眩神迷,震驚於大海的雄奇壯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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