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回 草莽英豪 揮戈同抗日 玉堂公子 劃策托空言

葉宗留道:「咱是一個粗人,不懂什麼孫子兵法,老子兵法,依我說倭寇來了,咱們就給他打磨磨轉著玩兒。」於承珠問道:「什麼叫做打磨磨?」葉宗留道:「你見過驢子拉磨嗎?驢子跟著磨跑,轉來轉去,轉得頭昏眼花,你放了它它還是打轉。」於承珠道:「這和打倭寇有什麼干係?」葉宗留道:「哈,大有干係。咱們要把倭寇變成笨驢,引它跟著咱們滿山亂轉,咱們不和他打仗,卻和他兜圈子、捉迷藏,咱們地形比他熟,跑山路比他快,准能把他累死。」葉宗留講的都是俗話,明白易懂,大小頭領聽得眉飛色舞,轟然叫道:「對呵,就照統領講的做,把倭寇累死。」鐵鏡心冷笑道:「歷代的兵書從來沒有講過這樣打法的,咱們糧草又不夠,別弄得自己先累死了。」有人叫道:「倭寇遠道來攻,他又能帶多少糧草?咱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又有老百姓幫咱們,怕什麼和他磨?」鐵鏡心不理閑人說話,面對葉宗留問道:「若照你所說的樣子和倭寇捉迷藏得花多少時候?」葉宗留道:「這個沒準兒,十天不定,半月不定,一個月也不定。」鐵鏡心冷笑道:「這樣說來,咱們什麼時候才能夠把倭寇都趕下海去?你怕和倭寇打硬仗,儘是避他,外面的百姓受苦受難你就不管了!你和倭寇捉迷藏去吧,我要打!」義軍頭目全都變色,葉宗留急忙用眼色止住眾人,有人已罵出聲道:「咱們哪一個不曾出死入生,和倭寇硬拼過來,你,你……」葉宗留急止著眾人道:「鐵公子也是一番為國為民之心,咱們不要吵鬧。鐵公子想把倭寇分路擊破,也有道理。不過倭寇滑似狐狸,須防有詐呵!」鐵鏡心道:「管他滑似狐狸,狠如虎豹,我也不懼。我帶我這隊人去打。」

江口被打了兩記耳光,這才將劍拔出,只聽瀨越慘叫一聲,血如泉涌,眼見他不死亦成殘廢,江口又驚又怒,長劍一圈,猛施殺手,突然間又不見了鐵鏡心的影子,江口暗叫一聲「不好」,跳起來時,手腕已給鐵鏡心抓住,輕輕一拗,登時脫臼,長劍噹啷一聲,跌落地上。本來以江口七段武士的本事,鐵鏡心縱能將他打敗,也得花半個時辰,但鐵鏡心機智百出,先用瀨越作為盾牌,叫他吃了大虧,待他拔劍之時,鐵鏡心已繞到他的身後,論起身法的輕靈,江口絕不能與鐵鏡心相比,更何況被鐵鏡心一出手就制了機先,自然就只有挨打的份兒了。

傍晚時分,鐵鏡心回來,神情有點失望,對成海山說道:「我父親一得保釋之後,就離開台州進省去了。呀,我千里迢迢地趕回來救他老人家,卻見不著他一面。」於承珠又感奇怪,心道:「父子骨肉連心,鐵鈜怎麼不等他兒子的案子終結就走了?是有人迫他如此的?還是他害怕這危城不可久居?」成海山道:「那麼大師兄明天同我們一道走么?」鐵鏡心仰天吟道:「英雄血灑胡塵里,國難方深那管家!走,當然走!」

鐵鏡心到了營地之後,好幾次請命出擊,葉宗留總不允許,鐵鏡心頗為煩躁,私下對於承珠埋怨道:「義軍久困山中,吃的穿的,都很困難,不敢出擊,豈非自取敗亡?再說咱們到此,為的是打倭寇,如今來了半個月了,還悶在這兒,有什麼意思?」於承珠道:「葉大哥不允出擊,必有他的道理。」鐵鏡心冷笑道:「什麼道理?我看他是懼怕倭寇。」於承珠一向佩服鐵鏡心的見識,但此次聽他言語中對葉宗留大有蔑視之意,心中卻好生不快,冷冷說道:「只是你有謀略,別人就沒有謀略了么?『彎弓欲射南山虎,磨劍思除北海蛟。』抗倭不是徒逞一時之快,這是你說過的。也許葉大哥現在做的就是『彎弓磨劍』的功夫呢!」鐵鏡心見於承珠慍怒,又拿自己說過的話替葉宗留辯解,當下不再言語,心中卻是不服,想道:「我熟讀兵書,葉宗留豈能與我相比。」

於承珠對鐵鏡心這幾日的行事,佩服之極,所以這些微不快,轉瞬亦云散煙消。只聽得鐵鏡心又問成海山道:「什麼鷹爪子?怎麼他要來傷害你們?」成海山道:「鷹爪子聽說咱們的師父回來了,他要來搜捕咱們的師父呢。」鐵鏡心微現詫異之色,問道:「這是什麼道理,他老人家犯了什麼法了?」

這紅衣少女正是於承珠昨日所見的那個石文紈。於承珠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成海山叫我不必擔心,原來他們是早有準備的了。」

這一晚,於承珠翻來覆去睡不著覺,腦海中接連翻出幾個人的影子,先是張丹楓,再是鐵鏡心,然後是畢擎天,最後是葉宗留。「嗯,鐵鏡心是有幾分像我的師父。」這印象在長江初會之時,於承珠就已有了,如今鐵鏡心的影子隨著張丹楓的影子飄過,這印象便更分明了。於承珠不覺從心底笑了出來。但轉瞬之間,另一個念頭又在心中泛起,忽覺得鐵鏡心雖有幾分像張丹楓,但卻有更多的地方不似,他們好像是並不屬於同一類型的人,分別在什麼地方?於承珠一下子可答不出來,這個印象是今晚才有的,也越來越鮮明了。於承珠忽然感到心頭有點沉重,讓張丹楓與鐵鏡心的影子都從腦中閃過,再想起了葉宗留,「葉宗留在鐵鏡心面前是顯得多麼笨拙,但他也有幾分似我的師父。」這樣一想,連她自己也覺得奇怪,張丹楓狂俠溫文,瀟洒脫俗,葉宗留怎麼似他?但又確似有些地方相像。哪些地方相似,於承珠一下子也答不上來,須得好好地想。葉宗留質樸豪爽,和鐵鏡心對照起來,更顯得一巧一拙,他又不善於言詞,但他所說的話,每一句都似是出自肺腑,令人覺得誠懇可親。於承珠忽而覺得,張丹楓與葉宗留表面看來,雖似處於兩個極端,完全不同類型,但兩個人的性格又都各有其可愛之外,甚至有共通的地方。鐵鏡心比將起來,反而顯得有些失色了。至於畢擎天也自有其豪俠可敬之處,不過比起其餘三人,畢擎天又似乎顯得更遜色了。這一晚,於承珠翻來覆去地盡在想,畢擎天的影子後來完全被鐵鏡心的影子壓住了。她想得最多的還是鐵鏡心,連自己也莫名其故。呀,她自己不知,她可是在成長中的少女了,張丹楓、葉宗留雖然「可愛」,卻是比她長一輩的人,只有鐵鏡心是和她年紀相若的俊秀少年。

鐵鏡心腳尖一挑,把江口的長劍挑起,接到手中,用拇指一頂劍身,單手一抖,咔嚓一聲,那柄長劍斷為兩段,江口爬了起來,見他顯了這手功夫,哪敢再斗。鐵鏡心將兩截斷劍一拋,朗聲道:「倭奴無禮,膽敢在知府衙門,拿刀弄劍,打人傷人,眾目共見,求知府大人處置。」知府早已嚇得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猛聽得高橋拍案大罵道:「反了,反了!」突然從衙門後面湧出一隊日本兵,個個拿著雪白的長柄倭刀,發一聲喊,都撲向鐵鏡心。

葉宗留雖然按兵不動,但每日都派有探子下山打探軍情,這日探子回來報道:倭寇大舉搜山,兵分三路,現在已到了山腳了。葉宗留非常鎮定,道:「敵人爬上山來,最少也得半日,咱們先看看敵人來勢,再商量如何應付吧。」帶鐵鏡心、於承珠等上高峰眺望敵情,鐵鏡心、於承珠都具有上上的輕功,鐵鏡心還故意賣弄本領,片刻之間,就登上高峰,葉宗留也居然能夠亦步亦趨,和鐵、於二人同時到達,絲毫不見面紅氣喘,鐵鏡心暗暗佩服,把輕視他的心情去了幾分。

只見鐵鏡心身形一晃,江口的長劍刺了個空,說時遲,那時快,鐵鏡心一個虎步,一撲而前,雙掌一落,立刻抓著瀨越的背心,救了那老媽媽的一命。

鐵鏡心朗聲說道:「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勝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這是孫子兵法中攻謀篇所講的法則。意思是說,有十倍優勢的兵力就包圍敵人,有五倍優勢的兵力就進攻敵人,只有一倍優勢的兵力就要分散敵人,同敵人兵力相等就要能戰勝他,比敵人兵力少就要能退卻,比敵人軍隊弱就要能避免決戰。孫子兵法,那是絕對沒有錯的。」義軍的頭目聽得莫名其妙,大家都瞧著鐵鏡心,不懂他何故在軍情緊急之時,居然還有閑心「背書」?

第二日一早,鐵鏡心、於承珠、張黑、成海山等人離開了台州,由成海山帶路,走了兩天,到達義軍駐管之地。那是濱海的一座山頭,這座山是仙霞嶺的支脈,雖然不算峭拔,卻也山高林密,義軍的管地就在密林中,四人走入山中,隨處見到義軍或在斫柴,或在種菜,衣衫都很襤褸,可以想見他們支持的艱苦,但人人都是嘻嘻哈哈地一面操作一面談笑,並無愁苦之容。於承珠甚是佩服。鐵鏡心卻在想道:「這些烏合之眾,怪不得難以抵敵倭寇,我可得助葉宗留給他好好整頓一下軍隊才行。」

石文紈留下那一隊漁民,跟著鐵鏡心擠出大門,眾人都對他們歡呼,於承珠也不自覺地送他們出去,石文紈還沒留意,鐵鏡心卻瞥見了他,微微一笑,將他一把拉著,說道:「咱們一同走吧。」石文紈望於承珠一眼,於承珠向她點點頭,石文紈也冷冷淡淡地向她點了點頭,兩人卻都沒有談話。於承珠從來沒有被一個男子緊握過手,很不自然,臉上泛起一片紅霞,好在眾人喧鬧之中,鐵鏡心也沒有留意到她的異樣神情。

鐵鏡心道:「保土衛民,人人有責。公祖是台州父母官,那更是責無旁貸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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