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 古道山村 頑童驚俠士 深宵石室 秘詔嚇鏢師

這三個客人雖然都穿著村子裡從未見過的呢絨衣料,但卻是衣裳破裂,滿身泥土,似乎是剛剛和人打過一場大架,那兩個軍官衣襟上還有點斑斑的血跡,顯得十分狼狽。

古道山村,一群頑童嬉笑的聲音,衝破了山谷的寂靜。

「老樊」心中暗暗嘀咕:這少年和這匹神駿的寶馬殊不相稱,他起初以為這個騎客定是那位隱姓埋名的大俠,誰知卻完全不是,這就令他更是驚疑。

萬里江山一望收,乾坤誰個主沉浮?空餘王氣秣陵秋;

小虎子這一下突如其來,那少年人也嚇了一跳,但隨即笑道:「小虎子,我可沒工夫和你戲耍!」只見他展開摺扇,迎風一扇,那股泥水給扇得回頭射去,濺了小虎子滿面,那兩個軍官和「老樊」這時已涉水過來,駐足而觀,見此情狀,都不禁吃了一驚,他們怎樣也想不到,這一個十六七歲,還未脫孩子氣的少年人竟然有這樣的功力,能夠揮扇成風,所用的也是武林正宗的撥暗器手法。

那被叫做「小虎子」的頑童嘻嘻冷笑,雙眼一掃,嚷道:「都是怕冷的膽小鬼!就沒有一個敢下去嗎?」眾頑童都搖手道:「不去,不去!」小虎子的眼光落在一個孩子身上,叫道:「小龍,你和我去!」那叫做小龍的孩子道:「我寧願給你磕三個響頭!」小虎子道:「好,那你就過來。」突然一把揪著小龍,用力一推,只聽得「卜通」一聲,小龍跌下了池塘,小虎子跟著跳下去,掏起塘泥,就抹小龍的面,池塘邊的頑童大拍手掌,嘻嘻哈哈地笑個不停。

小虎子倏地又不笑了,兩隻眼睜得大大的,問道:「你要見我的爹爹?」少年人說道:「不錯,你帶我去,我給你糖吃。」小虎子忽地雙手一揚,他雙手沾滿污泥,濕淋淋的未曾揩拭,這一揚就連泥帶水都向那少年人迎面飛來,頑童們嘩然大叫,小虎子雖然頑皮得不可理喻,但對一個生客如此無禮,可還是大出他同伴的意外。

小虎子從水裡冒出來,只見從山谷外面,進來了三騎陌生的旅客。

只聽得童家駿「嘿嘿」笑道:「張大人,咱們今後都是一殿之臣,兄弟還得請張大人多多提挈照顧,兄弟此來參見,這廂有禮了。」張風府怔了一怔,閃過一邊,不接他這一禮,詫然問道:「童師父,這是什麼意思?」陸展鵬道:「皇上密詔在此,請張大哥接詔。」樊英聽得莫名其妙,心道:「他們兩個也有密詔?適才那戰三山與聞鐵聲不是來過了么?」只見張風府捧起詔書,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道:「恕張某不能接詔,懇求陸兄在太上皇面前善為解釋。」樊英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兩人口中所稱的「皇上」,不是當今的天子祈鈺,而是指被祈鈺軟禁南宮的「太上皇」祈鎮。

樊英在隔牆聽得駭然,室中這兩個漢子竟然是京師的御林軍統領和錦衣衛總指揮,都是當今聲名正盛的一等好手,那陰陽面漢子名叫戰三山,他練的分筋錯骨手是武林一絕,現居錦衣衛總指揮之職,初到京師之時,曾在御苑比武,一日之間,連用分筋錯骨手扭斷十二名一級武士的臂膊,名震一時。那大頭漢子名叫聞鐵聲,別看他樣子滑稽,手底下可真有驚人的技業,他精於五行劍,能用劍尖刺穴,又擅打歹毒暗器,還有一身獨到的北派地堂拳的功夫,現居御林軍統領之職。當今皇上竟然派他們兩個一同出馬,勸張風府回朝,他兩人所說的話,想來不假。

張風府姑且一看,只見詔書上寫明賜他「官復原職」,並加封為「英武伯」,要他立刻進京「陛見」,張風府心中暗笑:「原來也是以官職相誘,除了加封為英武伯之外,所授官職和適才的『密詔』完全一樣。我若想為官,難道現鐘不打反去煉銅嗎?」陸展鵬道:「張大人,你可瞧清楚了?」

老樊道:「小虎子,你怎麼啦?」小虎子道:「你若夠朋友,就將今日的來意告訴我,要不然我就跑去告訴我爹,叫他不要理你。」老樊問道:「你知道你爹去了哪裡?」小虎子道:「當然知道,你快些說吧,你要邀他和誰作對?」其實小虎子並不知道他爹為何突然不見了,他爹七八年來,在這個時分從不會出門,小虎子隱約覺得這是今日來的這幾個陌生人(連那個少年人在內)惹來的,他剛才偷聽了一陣,不知怎的,總感到這一班人將對他爹爹不利,因此立心要騙老樊的話。

小虎子踏著塘水,載浮載沉,瞪著一雙大眼睛,盯著這三個陌生的客人,眼睛眨呀眨呀地,似乎正在想著什麼事情,小龍也給他這股神氣怔著了,穿著新棉襖泡在水中,竟然忘記了趁此時機,爬上岸去逃避小虎子的追逐。

行在前頭的那個軍官看了小虎子一眼,轉過頭來對那個虯須漢子笑道:「老樊,真有你的,說實在的,起頭我可不敢相信這山村裡能有什麼高人,現在看來,敢情這裡面真有藏龍卧虎?」

張風府道:「主公現在是天下至尊,受皇帝豢養,尚有何事不足,竟要勞煩兩位夜顧草廬?」陸展鵬冷笑道:「張大人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這皇位本來是咱們主公的,郕王(祈鈺未被于謙立為皇帝以前的『封號』)拒不退讓,霸佔寶座,形同篡位,將主公囚在南宮,是可忍孰不可忍?咱們曾為舊臣子的,理當助主公再奪回皇位,那才不負君臣之義。」樊英在隔牆也聽得大驚,心想如此一來,宮廷之內,眼見又是一場刀光劍影,只怕兄弟內訌,又授外敵以可乘之機了。

只聽得張風府「哼」了一聲,道:「兩位大人有何見教?」那陰陽面漢子道:「張大人歸隱八年,皇上可挂念得緊呵!兄弟也曾尋過三次,卻原來張大人在這裡納福。張大人現在是無官一身輕,但既已享了八年清福,似乎也該為皇上分憂才是。」張風府雙眼閃閃發光,似乎直可看穿對方肺腑,那大頭漢子笑嘻嘻地幫腔道:「是呀,現在正是國家多事之秋,皇上聞鼓聲而思良將,只怕不能任由張大人逍遙自在了。」張風府道:「兩位大人之言差矣,當今滿朝文武,人材濟濟,像兩位大人就是棟樑之材,想張某年紀老邁,尚有何能為,有勞皇上挂念?而且現下太平無事,瓦剌國中內亂,也先早已被除,焉得謂為『多事之秋』?兩位大人所言,我實在不明其意。」雙方說話客氣非常,其實卻是針鋒相對。

兩個軍官不約而同地小心賠罪,樊英只是微微一笑,說道:「兩位大人言重了,樊某隻是一個尋常的鏢師而已,哪敢當是什麼真人?」說完之後又斜倚石壁,竟自閉目養神。

那少年人皺皺眉,笑又不是,氣又不是,忽地說道:「小虎子你不聽話,我可要迫你乖乖地自己上來!」小虎子睨他一眼,道:「小鬼頭,吹大氣,你老子說不上就不上。」少年人笑道:「你不信?我說要你上你就要上。」忽然蹲了下來,撿起塘邊的碎石子,「啪」的一聲,擲下池塘,這少年瘦瘦小小的,手勁卻是大得出奇,石子擲下池塘,立刻激起一股濁水向小虎子露出來的頭面猛射,小虎子一下子潛入水中,少年人待他冒出頭時,又是一顆石子,看來就像兩個頑童,一在岸上,一在塘中,互相嬉戲,卻是各斗心機,小虎子潛水不能耐久,而且在水底也要避他的石子,漸漸地被他擲石所迫,慢慢避到塘邊,看看就要被他迫得跳上岸。

那是新年過後沒有幾天的事,於、陸兩位軍官押解三十萬兩官銀,已踏入山東境內,若過然了山東,一到河北,就是京師兵力可及範圍,更不愁出事了。兩個軍官興高采烈,一路自誇自贊,以為是官軍的威風,嚇倒了江湖群盜,卻不知那是樊英暗中的疏通。

「唉,我為什麼要出來替官銀保鏢,自討苦吃?這倆傢伙不知我的來歷,但江湖上的朋友,多少也知道我宣花斧樊英的小小名頭,我為什麼要甘心替官府當差?」樊英心中自言自語道:「誰叫我是樊忠的侄兒!而那鹽運使貫居卻是我的世交兄弟。」原來當年張風府與樊忠、貫仲二人合稱京師三大高手,張風府與明朝皇帝的世仇張丹楓相交,貫仲暗中出賣了盟兄,用密折稟奏皇帝,卻被張丹楓截獲,將他殺了,這事情當時還引起張風府的一場誤會。至於樊忠則是在土木堡被圍之時,一錘擊死賣國的奸宦王振,然後戰死的。貫仲的兒子貫居靠著乃父的餘蔭在官場中混,竟混到了兩湖鹽運使的肥缺,樊忠的弟弟樊俊本來也是大內衛士,哥哥殉國之後,他也學張風府所為,棄官不做,歸隱湖北老家。張、樊、貫三人當年結為兄弟,貫仲雖然出賣盟兄,其事只有張丹楓與張風府二人知道,二人隱惡揚善,此事從來不與外人說起(包括樊俊在內),三家後代交情仍在。此次貫仲的兒子貫居,做了兩湖鹽運使,恰恰駐節武昌,因要押解三十萬官銀上京,責任重大,他信不過湖北巡撫手下的武將,故此再三懇求世叔樊俊相助,樊俊年老,不願出山,所以派了兒子樊英保鏢。樊英與黑道上的成名人物大半都有交情,暗中疏通,一路平安無事,想不到踏入了山東境內,竟在泰山之南,被一個蒙面大盜所劫。那一幕驚心怵目的劫案還歷歷如在目前。

樊英正在閉目遐思,忽聽得那兩個軍官道:「那小、小、小頑童還沒有回來,咱們可要餓死啦!」他們本來想罵「小蠻牛」「小強盜」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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