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回 冰雪仙姿 長歌消俠氣 風雷手筆 一畫卷河山

好個張丹楓,在半空一個筋斗,減了那下墜之勢,輕飄飄地腳落實地。洞中黑黝黝的伸手不見五指,張丹楓自懷中取出一串夜明珠,掛在劍尖,珠光劍光,相互輝映,只見這洞深入不可測,要攀上去已不可能,洞底凹凸不平,有一股潮濕的霉臭之味,似是一條多年不用的隧道。張丹楓行了許久,才行到盡頭,摸一摸卻是山岩石壁。張丹楓嘆道:「料不到我命喪於此,死了也是糊裡糊塗。」想起自己壯志未酬,心中大憤,「啪」的一拳擊在石上,那石忽然微微震動。

張丹楓縱再膽大,這時也覺一片死亡的陰影籠罩頭上。試試大叫幾聲,聲音撞著山石玉門,又盪了回來,震耳欲聾,要想傳出山外,那希望也是微乎其微。

張丹楓越讀越覺有味,須知那彭和尚(即彭瑩玉)身為兩個天子(朱元璋、張士誠)的師父,胸中所學實是非同小可!那本《玄功要訣》所講的都是基本要理,張丹楓武學本有根底,人又極端聰明,讀完之後,只覺一理通百理融,許多武學上的疑難竟然迎刃而解。張丹楓的師祖玄機逸士,傳授四大弟子,都是每人只傳一門絕技,張丹楓讀了此書,細細揣摸自己所見過的大師伯的大力金剛手功夫,與二師伯潮音和尚的外家硬功,只覺其中都有理路可尋,可以無師自通,不禁狂喜,心道:「我有了此書,苦心虔修,將來豈不是學任何一派的武功,都可以事半功倍,容易得多!」但一想到自己困此絕窟,實難逃出生天,縱然學了絕世武功也是無用,更是神傷。正是:

兩人飲酒傾談,那老人與他談山色湖光,詞章字畫,甚為相得。只是大家都避免問對方身世。那老人飲了幾杯,醉態漸露,打了個呵欠說道:「我醉欲眠,相公自便。太湖夜色佳絕,此地門雖設而常開,相公若有興緻登峰賞月,喚小女陪伴或獨自前往均可,回來不必敲門,只要一推便開了。」張丹楓心道:「此老的是可人,好像知道我的心意一樣。太湖群峰縹緲,浮沉碧波,在月色之下,定必更美。」

張丹楓細看時,只見連那老者父女在內,敵手一共八人,占著八位方位,在石堆中忽隱忽現,東砍一刀,西刺一劍,防不勝防。張丹楓心想:「我只認定一人追去,看你如何可躲避。」先挺劍追一農夫,看那農夫身手平常,誰知他在亂石堆中左兜右繞,張丹楓跟他轉了兩轉,忽然不見了他的蹤跡,而那少女的短劍與另一個農夫的長槍卻忽地從左右襲來,追那少女時,也是轉眼間便沒了蹤,而那老者卻又突地當頭出現,漁叉閃閃,向自己搶攻。張丹楓心道:「他們如此戰法,如何是好?」陣中八人,除了老者與少女之外,其他六人在江湖之上,武功或算不錯,但在張丹楓眼中卻屬尋常。但這陣法怪極,張丹楓雖然知道只要擊破一環,便可突圍,但想盡辦法,卻竟是越陷越深,無法可施。再過片刻,陣形越逼越緊,張丹楓在亂石堆中東竄西閃,連防衛亦見艱難,更不用說還手攻擊了。幸虧他有削鐵如泥的寶劍,眾人還不敢太過逼近。

舟行不久,西洞庭山的主峰縹緲峰已然在望,西洞庭山雖遠不及五嶽名山之高之大,但懸崖絕壁,奇石嶙峋,卻也予人以崔嵬萬丈的感覺。張丹楓舍舟登陸,只見山下田畝成行,山上儘是果樹,濃蔭相接,花果飄香,不禁想道:「若在此山結廬讀書,倒也不錯。」覓路登山,正自心曠神怡,忽見兩個牧童騎牛迎面而來,兩雙小眼盯著張丹楓,似乎很是驚訝。

山坡上那老人道:「莊稼漢粗魯無禮,一場誤會,客人休怪。咄,你們還不快向這位相公道個不是,下田去耕作吧。」那七八個農夫和那兩個牧童,唱了個喏,片刻之間,走得乾乾淨淨。

張丹楓定了定神,心道:「常人七日不食必死,我練有武功,可能捱到十日,這十日之中,我該做些什麼以遣此真正的『有涯之生』?」腦海中朱、張兩家的冤讎,雲、張兩家的冤讎,一一閃過,雲蕾的倩影突然浮現出來,那似喜似怒如恨如愛的神情又活在心頭。張丹楓嘆道:「小兄弟,今生今世咱們是再難相見了。」儘管雲蕾有過幾次要用寶劍殺他,而今他想起的卻是雲蕾的柔情蜜意,心中忽發奇想:「雲蕾儘管有時對我現出殺氣,心腸卻是無限柔慈,呀,她人太仁慈,剛毅不足,是一大缺點。這洞庭庄莊主的女兒,儘管一片溫柔,卻帶著男兒英氣,我雖與她初交,卻敢斷定她是個敢作敢為的女子。若然將雲蕾的優點與她合而為一,豈不是天下完人?」

猛一抬頭,只見疏影橫斜,淡香如酒,月光入戶,濤聲迭林,張丹楓披衣出屋,推開後門,登山去看太湖夜景。西洞庭山矗立湖心,登縹緲峰,縱覽寬廣八百里的太湖,真是三萬六千頃的波光濤影,盡收眼底,在月色之下,湖光映照,比日間所見,更是瑰麗奇詭,非筆墨所能形容。張丹楓心醉神馳,悠然如夢,忽聽得有少女歌道:

異寶奇書都得了,陷身絕境奈何天?

那老者叫少女帶張丹楓歇息,少女盈盈一笑,問道:「相公是第一次來游太湖的嗎?」張丹楓道:「正是。」那少女笑道:「相公說是來自北方,我看卻似江南人物。呀,好像咱們還在哪兒見過一般,相貌好熟。」張丹楓笑道:「姑娘說笑話了,我倒願意早認識姑娘,只可惜今日才有此機緣,來賞湖山勝景。」

那少女一笑不言,走到一處,說道:「相公就在此處歇歇,山居簡慢,請勿見責。」張丹楓一看,只見一所精雅的房子建在荷塘之中,蓮花正在盛開,翠蓋紅裳,一水皆香。張丹楓笑道:「此地如同仙境,皇帝也沒福住,怎說簡慢?」那少女一笑走開,微風送聲,只聽得那銀鈴似的聲音似嘲似諷:「真是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對此湖山,卻提俗物,皇帝值多少錢一斤?」

張丹楓大喜,急用寶劍在那塊石頭的四周亂劃,那塊石質似乎特別鬆脆,不消多久,沙石紛紛落下。原來那塊石頭乃是裝上去的,四周粘連的沙石去掉,立見可以活動,張丹楓奮起神力,把那塊石頭一推,「轟隆」一聲,跌下對面,留下的缺口恰好可容一人鑽過。

張丹楓卷好地圖,心道:「我且到洞口去大聲疾呼,說明我這片為國的苦心,盼那洞庭庄莊主聽見,若然他體諒我這片苦心,定然垂下長繩將我吊上去。」主意打定,便去開那玉門,不料用力一推,玉門絲毫不動,原來自己入門之時,順手一關,竟將玉門又關牢了。那玉門裡外有鎖,張丹楓覓到匙孔,用金鎖匙一試,卻是開之不得,那門外與門內的鎖匙並不是一樣的。張丹楓暗叫一聲:「苦也!」這洞乃是將山腹中間掏空,自己縱有天大本領,也難攻山而出。那玉門硬逾精鋼,用寶劍也難剁爛,洞中空有金銀,卻無糧食,外面的人縱然想來援救,沒有自己這枚金鎖匙,也開不動外面的門。張丹楓心道:「看來這番必是餓死無疑!」

張丹楓猛然一醒:這陣法豈不是諸葛武侯所傳下的八陣圖?留心細看,只見那八人果然是依著那亂石所布成的門戶,分成休、生、傷、杜、死、景、驚、開八門,各守一門,而自己這時卻正被引入死門。張丹楓心中一怔:懂得布這八陣圖的,古今名將也沒幾人,卻不料在這裡見到!再留心看時,只見把守生門的,正是那使短劍的少女。張丹楓識破陣法,更不遲疑,飛身一起,自死門跳入驚門,自驚門跳入傷門,再轉入杜門,繞過休門,直闖生門,八陣圖登時大亂,那少女面有驚色,連連躲閃,張丹楓心中雖有不忍,但為著要闖出陣圖,長劍閃閃,不離那少女背心,逼那少女引自己出去。眼看就要闖出生門,那少女忽然一聲尖叫,似是駭極而呼,張丹楓一愕,只道是自己不小心,劍尖碰著了那少女的皮肉,就這麼的一停,忽感地轉天旋,轟隆一聲,地面忽然陷了一個大洞,張丹楓整個身軀,跌了下去,原來他所站立的地方,底下是個陷阱,上面蓋以浮沙,若以張丹楓的輕功本事,一掠即過,原可無事,但被那少女一呼,驟然一個突兀,停了一停,浮沙支持不了他的體重,竟出其不意地著了道兒。

纖雲四卷天無河,清風吹空月舒波。沙平水息聲影絕,一杯相屬君當歌。清流足以滌塵垢,人生何必嘆坎坷?金銀珠寶阿堵物,會當盡付於碧波。勸君有酒當自醉,有酒不飲奈月何?

那七八個農夫雖敗不亂,兀是苦苦纏鬥,不肯逃走。張丹楓一聲長嘯,呼呼數掌,把他們逼出了離身一丈之外,笑道:「你們再不停手,我可要不客氣啦!」那為首的農夫說道:「不客氣又待怎的,狗強盜,難道我們怕你不成?」張丹楓再好涵養,也給他們惹得火起,心道:「待我拔出寶劍,將你們這幾柄鋤頭一一削斷,看你們怕是不怕?」左掌護身,右手正待拔劍,忽聽得山上有人叫道:「你們做什麼打架?」張丹楓仰頭一看,只見那人三綹長須,額寬鼻大,作儒生打扮,卻又是武人相貌。那為首的農夫道:「這強盜打傷咱們的牛,又拐走咱們的孩子。」那人道:「牛沒有受傷啊。阿昭,阿成!」張丹楓把眼看時,只見那兩條牛本來還在團團亂跑,卻忽地停住。兩個牧童哈哈大笑,從牛肚子下面翻了上來,向張丹楓扮個鬼臉。張丹楓也給他們引得笑了起來,心道:「我道這牛為什麼團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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