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回 奸宦弄權 沉冤誰與雪 擂台爭勝 俠士暗飛針

雲蕾瞧見碧紗窗上,現出張丹楓的人影,不覺呆了。過了好一會子,才從迷惘中清醒過來,急忙迎著透有花香的晚風,吸了一口氣,強攝精神,伏在窗外靜聽。

只聽得張丹楓道:「脫脫不花雖然是瓦剌國君,軍權卻操在也先的手上,另外阿剌知院也有一部分兵力。所以瓦剌其實是三家分立的局面。王振這次主張扣留阿剌,我看是出於也先的授意。」于謙道:「這卻是為何?」張丹楓道:「借刀殺人,消除勁敵。我知道也先此人,野心極大,以成吉思汗的繼承者自居,他遲早必然篡位,阿剌與瓦剌國君脫脫不花比較接近,他先除了阿剌,將來篡位容易得多。」于謙嘆道:「聽君之話,頓開茅塞。可嘆我朝對於敵情,毫不知曉。」張丹楓道:「若然瓦剌發生內訌之事,這就是明朝之福了。」一聲苦笑,仰頭望向窗外,雲蕾急忙縮身藏在花中,心中想道:「張丹楓與明朝天子是世仇,他卻肯為明朝設想。」只聽得張丹楓又道:「澹臺滅明其實乃是在瓦剌土生的漢子,他與阿剌知院亦相處甚好,我昨日已與他相見,求他以大義勸服我的父親,推波助瀾,從中點火,促成瓦剌的內訌。」于謙道:「令尊肯么?」張丹楓道:「實不相瞞,他確有搶奪大明江山之志,但他也未曾忘記自己乃是漢人。所以此事是成是敗,難以逆料。」于謙忽道:「世兄何以不親自回去勸說令尊。」張丹楓道:「我此次入關,還有一件極緊要之事,要取得一件關乎國運的寶物,是以不能即刻回去。」于謙又道:「期望瓦剌內訌,究竟是個未可知之數,瓦剌入侵卻已迫在眉睫,這卻如何是好?」張丹楓道:「中國之大,數十倍於瓦剌,若能萬眾一心,何悉強敵?」于謙道:「怕的就是不能萬眾一心!」張丹楓道:「驃騎將軍郭登,兵部主事楊洪,御林軍大統領張風府等都是一心為國的可用之人,大人可以早為布置。王振氣焰雖高,權勢雖大,但忠奸之辨,到底深入人心,到了國運存亡之際,大人振臂一呼,自必四方響應,王振一奸宦耳,焉能螳臂擋車,毀滅國脈?」于謙嘆口氣道:「成敗難知,我只求盡一己之力罷了。」張丹楓道:「邪不勝正,無可疑惑!」于謙道:「世兄見事甚明,深謀遠慮,實是當世奇才,何以不肯為朝廷所用?」張丹楓一笑說道:「人各有志,再說男兒報國,又何必立於朝廷?」于謙不覺默然。張丹楓自知說得過分,又一笑說道:「似大人是朝廷柱石,那自然又當別論。」

雲蕾在外面聽得張丹楓與于謙侃侃而談,剖析敵情,策劃國事,一片報國丹心,揭然如見。不覺又是驚奇又是歡喜。驚奇者是張丹楓的行事,人所莫測;歡喜者是自己果然不曾看錯了人,張丹楓果然是個一腔熱血的奇男子。頓時忽覺得兩家的積怨,「禍延後代」,實等於雞蟲之爭,甚是無謂。只聽得張丹楓又道:「我此次入京,冒險謁見,承大人深信不疑,異日若有所需,粉身碎骨,無以為報。」于謙道:「為了莽莽神州,世兄報國即是報我。」張丹楓道:「男兒當報國,何必再叮嚀。夜已深,大人也該安歇了,晚生告辭。」

雲蕾黯然道:「哥哥已被調進宮中當侍衛了。」董岳嘆了口氣道:「這孩子志向不差,但他以為先要在朝廷圖個出身,然後才能為祖父報仇,為國家雪恥,這想法卻錯了。」雲蕾道:「權臣當道,李廣無功,大師伯說的是。」這兩句是董岳寫給金刀周健信中的說話。董岳道:「嗯,那封信你也看過了。可惜重兒就不明白這個道理。這麼說來,我們是難以見到他了?」雲蕾道:「半月之後,或有機會。」將張風府的推測告訴董岳。董岳道:「我此次突然回來,乃是為了一件緊急之事,要見你的師祖,所以就連慕名已久的金刀周健也無暇拜訪。這次經過京師,順便探聽一下重兒的消息,也不能久留的。你見到哥哥時,可將我的說話轉告於他。」雲蕾點頭答應。董岳又道:「你們要報張家的世仇,按武林慣例,此事我不能管。但張丹楓乃是我輩中人,而且上代之仇亦與他無關,若能化解就化解了吧。不過你哥哥乃是長子,報仇之事,你該聽他的意思。我的話你只須告訴他,讓他考慮。」武林中的慣例,凡涉及父母祖先之仇的,即師父尊長亦只能勸解,不能用命令去阻止不報,是以董岳有這番說話。

于謙讀完之後,擊節贊道:「寄託遙深,的確是好詩。不知此詩可也是世兄心胸的抒寫么?」張丹楓忽地一陣狂笑,重複吟道:「胸中有誓深如海,肯使神州竟陸沉?晚生無酒亦醉,請大人恕我狂態畢露。後會有期,請大人不必送了。」接著便聽得于謙開門,張丹楓腳步走出之聲。

雲蕾回去結了店帳,搬到於家,于謙的女兒叫做於承珠,今年不過九歲,聰明伶俐,活潑非常,雲蕾改回女裝,承珠直追著她叫姐姐。雲蕾和她甚為相得,自此就在於家住下。雲蕾住到於家,心中還隱藏有一個希望,希望張丹楓會再來會見於謙,可是一連住了半個月,張丹楓卻沒有來過。至於那番王和澹臺滅明,也早在雲蕾搬到於家之後的第六天,就因談和失敗而歸國去了。

雲蕾哭笑不得,董岳又道:「昨晚我聽得張丹楓說今晚要來會于謙,故此我也跟來,但路上另有點小事阻擱了一下,到了於家,他正走出,不知他們說了些什麼?你聽到嗎?」雲蕾無心細說,道:「我也聽不清楚,只聽得什麼瓦剌啊,中國啊,要弄得瓦剌內訌啊等等,羅里羅唆,記不得那麼多了。」董岳道:「唔,那就是了。聽說雲重也在此地,你們兄妹見過面了么?」

雲蕾罵聲已到口邊又吞了回去,那怪老頭兒將青冥寶劍捏在手中反覆把玩,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著雲蕾,驀地發聲問道:「你的師父是不是川北小寒山的飛天龍女葉盈盈?」雲蕾道:「正是。」那怪老頭兒嘆了口氣,說道:「我已有十餘年沒見她了,見劍如見人,她既肯將青冥寶劍付託與你,想來你師祖要她做的兩件事情都做好了。」十二年前,飛天龍女犯了與謝天華私相授受劍法之罪,被玄機逸士罰她在小寒山面壁十五年,並限她在十五年間做好兩件事情:一件是要練成兩種最難練的武藝;一件是要調教出一個精通「百變玄機劍法」的徒弟,此事雲蕾曾聽師父說過。此時聽這怪老頭兒提起,對他的身份再無疑惑,急忙叩頭請安,問道:「你老可是金剛手董大師伯么?」

雲蕾又驚又惱,卻是掙扎不得,忽覺那人在自己背上拍了一下,隨即把自己輕輕放在地上。雲蕾頓覺氣血流通,四肢活動,正想發作,抬頭一看,只見把自己挾來的人,竟是昨日所見用大力金剛手將澹臺滅明打傷的那個怪老頭兒!

只聽得「咚,咚,咚」三聲鼓響,比武開始。雲蕾緊張之極,聚精會神地看那跳上擂台比武之人,卻是兩個陌生的粗魯男子,兩人演出單刀對花槍,不一刻使單刀的贏了,接連又比試了三對,雲蕾的哥哥始終沒有出現。敗者淘汰,勝者繼續主擂,連勝兩場之後,可以休息,讓其他各對先比,待比完之後,再來一個複賽。雲蕾也無心記他們的名字,第四對比完之後,站在台上耀武揚威的得勝者,是一個身高七尺,魁梧奇偉的人,手使兩柄鐵鎚,甚是神氣。

又見張郎施妙算,神針寶劍解深仇。

董岳又道:「至於那張宗周是好是壞,我尚未知。天華三弟困在胡宮,他的確實消息,亦不知道。我這次去見你的師祖,想請他提前放你的師父下山。」雲蕾說道:「二師伯此時怕已到了小寒山了。」將潮音和尚的訊息約略說了一下。董岳笑道:「好,好!我們四個同門,看來又要在胡邊干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了。只怕將來你的師祖亦要被牽動下山。」玄機逸士閉門封劍已三十餘年,雲蕾還沒有見過他,心道:「若要牽動他老人家下山,這一定是極為難極棘手之事。」長輩之事,不敢多問。董岳一看天色,道:「已快四更啦,明早我便要離京,你住在哪兒,我不送你回去啦。」雲蕾道:「我住在客店,大師伯你請便,我也不送你啦!」他們這時身在郊外,立足之處,旁邊有個水潭,月光照下來,水光閃耀,潭中照出二人的影子。董岳忽然嘆了口氣,說道:「在冰天雪地里消磨了十餘載光陰,連頭髮也斑白啦!咳,時間過得真快,想當年與你師父分手之時,你師父還像你如今一樣。」雲蕾心中一動,想起師父與三師伯的情孽牽連,對大師伯的說話,似解不解。抬頭看時,大師伯已去得遠了。

那怪老頭兒正是大力金剛手董岳,聞言哈哈一笑,說道:「你這女娃兒也聰明得緊,昨日我在張風府家中見你背著這把寶劍,已在留神,只因見你女扮男裝,不敢相認。果然你是我的師侄。你可知道我為何不許你動手么?」雲蕾茫然問道:「什麼?」心想:「我可並沒有想與誰動手呀。」董岳道:「你剛才不是想跳出去刺殺那個張丹楓么?你若殺他,你就錯了。」雲蕾給他誤會,哭笑不得,卻將錯就錯問道:「怎麼錯了?」董岳說道:「那張丹楓雖是張宗周之子,但聽其言而觀其行,卻是赤心為國之人。我昨日與澹臺滅明惡鬥之後,晚上曾到蒙古番王所住的禮客棧去探聽,正聽得張丹楓與澹臺滅明說話。原來他們二人正在商量一件機密大事,這事你不必知道,總之是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