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回 一片血書 深仇誰可解 十分心事 無語獨思量

只聽走在前面的珠寶商人道:「他們二人定然還在此地,石老莊主,你替我們作主。」原來黑白摩訶,一怒走回西藏,卻遣這四個買手,到南方去結束生意,他們輸了古墓中所有的寶藏,已無本錢再做這種黑道偏門的珠寶生意了。這四個珠寶商人心有不甘,恰巧在路上碰到追趕女兒的石英,便央求石英替他們出頭,他們猶自以為張丹楓那晚是到石英家中盜取寶物,石英的本領雖然不能超過黑白摩訶,但山西、陝西的綠林好漢全都聽他號令,只要激怒了石英,傳下綠林令箭,那麼張丹楓本事再大,也插翼難飛。

「這時義兄義弟的勢力已在長江接觸,義兄派使者過江,致書義弟,說:你我二人誰做皇帝都是一樣,請你過江相見,先敘兄弟之情,後定聯盟之計,共同對抗異族。不料那義弟卻將書信撕毀,不允過江,還割了使者的耳朵,遣他回來報道:天無二日,民無二主,你我都是當世英雄,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墓門外的泥土昨日雖是已被挖松,但以一人之力,即能破門而入,這人的武功,亦已實是足以駭人。更令人驚奇的是:那匹照夜獅子馬何等神駿,除了主人之外,誰都不肯聽從,竟又居然給那人制服。密室之中,張、雲二人全部變了面色。只見那白馬一聲長嘯,奔過通道,躍上大廳,黑衣騎士跳下馬來,大聲叫道:「丹楓,丹楓!」鏡中現影,這黑衣騎士竟然不是別人,而是瓦剌國的第一員勇將——澹臺滅明。雲蕾這一驚非同小可,一聲尖叫,使欲躍起,忽覺腰脅一麻,動彈不得,原來已被張丹楓點了穴道。只聽得張丹楓在耳邊說道:「小兄弟,不可妄動,好好用功。我去去就來,你等著我替你說第三個故事。」

張丹楓微微一笑,在玉几上撿起一把胡琴,校好弦索,邊彈邊唱道:

門外馬聲嘶鳴,張丹楓又回來了。雲蕾定了定神,咬實牙關,垂首低坐,看來似是正在用功,實是不欲張丹楓瞧見她慘白的面色。

張丹楓的面色也一下子變得蒼白,雙眉深鎖,似是久已疑慮的事情忽然得到了證實,他似突然從一個惡夢中驚醒過來,深沉地看了雲蕾一眼,說道:「小兄弟,原來這故事你早知道啦!那麼我明晚再說第三個故事,你就什麼都明白啦。小兄弟,你定一定神,現在什麼也不要問,什麼也不要說,你還有三陰脈絡須要打通,不可動念勞神,功虧一簣,小兄弟,我助你用功。」雙掌抵住雲蕾的掌心,只覺她的掌心火熱,目光如醉,張丹楓道:「小兄弟,你心裡煩悶,那就暫時不要做吐納功夫。」移開手掌,在室中走來走去,不住在繞著圈子,須知雲蕾的運氣療傷,正到了最緊要的關頭,若然無法使她心情平靜,那麼病勢又要嚴重起來。

那四個珠寶商人正在用力旋轉石條,驟然失了重心,齊都跌倒,站起來時,只見張丹楓輕搖描金扇子,身上披的,就是那晚和黑摩訶打鬥時穿的那件綉有雙龍在海上騰波爭鬥的緊身馬褂。四個珠寶商人慌忙跳到四邊站定,採取了合圍之勢,只待他和石英一個動手,就立刻將他圍在核心。

門外共是五人,手持火把魚貫走入,雲蕾一看,只見那四個珠寶商人,兩個在前,兩個在後,黑石庄的莊主,轟天雷石英則夾在中間。雲蕾好不驚慌,心道:「這四個珠寶商人,定知密室所在,若石英叫我回去,這該怎辦?」

雲蕾手顫腳軟,「當」的一聲,白雲寶劍跌落地上,這一下什麼都明白了,一路同行,密室相伴的張丹楓,竟然是大奸賊張宗周的兒子,是雲家的大仇人張宗周的兒子!

雲蕾忽然抬頭說道:「大哥,你說的這個故事我猜到了,你說的是我朝開國之事,那叫化子義弟就是明太祖朱元璋,那私鹽販子義兄就是自稱大周皇帝的張士誠!不過我可未聽說他們二人結拜過兄弟。史書上都不是這樣寫的。書上還說張士誠本來是個無賴小人,太祖殺他,是為民討賊。」張丹楓冷笑說道:「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千古皆然。不要說他們結拜之事史書上不敢寫,那朱元璋是小叫化,遊方僧的出身,官修的史書上也不是連提都不敢提么。其實做叫化子,做窮和尚,也不見有什麼辱沒先人之處。哼,哼!」明太祖朱元璋做過乞丐,又在皇覺寺做過和尚之事,天下無人不知,到他稱帝之後,卻引為忌諱。有一個府學上賀表,用「睿智生知」四字被殺,罪名就是因「生」字與「僧」字同音,朱元璋疑心那府學是借來罵他做過和尚。又有一個教諭上賀表用「取法象魏」一語,朱元璋說是「取法」與「剃髮」同音,也是罵他曾做過和尚,也把那拍馬屁拍到馬腳上的教諭殺了。此等「笑話」暗中流傳,官場的人誰都知道。雲蕾也聽爺爺說過,聽張丹楓說了這個故事,又想起自己爺爺的慘遭殺害,心中想道:「反正做皇帝的都不是好人,不管朱元璋和張士誠都是一樣。但大哥說這故事有什麼意思?為什麼他那樣恨開國的太祖皇帝?」張丹楓不許她多說話,又替她輕輕推拿,雲蕾做了半天功夫,元氣尚未恢複,也就不費神細想,過了片刻,沉沉睡去。

四個珠寶商人喜出望外,把古玩珠寶一一拾起放入背囊,張丹楓喝道:「滾吧,告與黑白摩訶知道,叫他們好好做生意,可不許恃強買賣。」四個珠寶商人連道:「是,是!」又討好道:「令友傷勢如何?我們能治。」張丹楓道:「只你們能治么?我早已將他治好了,不必多話,快滾!」四個珠寶商人又連道:「是,是!」一路鞠躬,走出門外。

這是宋代大詞人柳永詠嘆杭州風貌的名詞,彈奏起來,如見荷艷桂香,妝點湖山清麗;如聽鶯聲燕語,唱出春日風光。一派歡樂情調,似春風吹拂,掃去了心上的陰霾,雲蕾漸漸忘記憂愁。只見張丹楓放下胡琴,走近前來,撫著她的頭髮,輕輕說道:「睡吧,睡吧!」雲蕾如受催眠,果然不久就沉沉睡去。

雲蕾只覺一片茫然,這霎那間,好像整個世界都不復存在,腦海中空蕩蕩的一無所有,無意之間手觸前胸,觸著一小片硬物,那正是雲蕾的爺爺所留下的羊皮血書,十年來雲蕾無時無刻不帶在身上。血書上寫明:凡是雲家後代,碰著了張宗周這一脈所傳的人,不論男婦老幼,都要把他們殺掉!雖是隔了十年,雖是隔著衣裳,雲蕾還好似聞到那羊皮上的血腥味道!

豈知石英正想見張丹楓一面,更何況雲蕾的下落,也須見了張丹楓才能得知,便假意答允,叫四個珠寶商人領他到此。

石英又躬身道:「那麼小人走了,少主,你還有何吩咐?」雲蕾聽得甚為驚異,心道:「石英好壞也是晉、陝二省的武林盟主,武功不在張丹楓之下,何故對他恭敬若是,害怕如斯?他口口聲聲稱呼少主,難道他曾是大哥家中的下人么?」只聽得張丹楓說道:「沒什麼啦!」石英道:「少主若有所需,小人傳下綠林箭,兩省黑道上的朋友,好壞也要給我點面子。」張丹楓哈哈一笑,說道:「世事每多出人意外,只恐有事之時,誰也幫不了我!」石英面色一變,甚是尷尬,說道:「小人雖是無能,少主吩咐下來,我赴湯蹈火,亦是在所不辭。」張丹楓揮了揮手,頹然說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你走吧!」石英施了一禮,反身走出。

噹啷一聲,雲蕾手指顫抖,劍鋒稍偏,一劍從他頸項旁邊斜斜刺出,將銅鏡刺碎,張丹楓倏地回過頭來,道:「小兄弟,小兄弟,你聽我說……」雲蕾閉了眼睛,刷,刷,刷,一口氣連刺了三劍!

只見張丹楓微微一笑,說道:「石莊主在此,你們問問他,我是不是貪財盜寶之人?」四個珠寶商慌忙打躬作揖,連聲說道:「不敢,不敢!」張丹楓又是哈哈一笑,道:「你們等著,黑白摩訶那點點家當,俺還不曾放在心上。」輕輕拉開密室石門,僅容身子通過,走了進去,密室甚大,雲蕾坐在牆角,外面人瞧不見她。

張丹楓凝立不動,臉上一片似哭似笑的神情,令雲蕾不敢仰視。雲蕾一咬牙關,在地上拾起白雲劍,拋擲過去,叫道:「你我兩家,深仇不共戴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快快拔劍!」

雲蕾抬頭一望,只聽得張丹楓說道:「從前有兩個苦人,本來都是替地主種田的,後因天災人禍,無以為生,一個做了叫化子,一個做了運私鹽的『鹽梟』,叫化子和私鹽販子意氣相投,結為了兄弟。那時中國被異族統治,草澤英雄都想起來反抗,這兩兄弟都是胸懷大志,好像古時的陳勝、吳廣圖謀反秦一樣,擊掌立誓:苟得富貴,互不相忘!另外還有一個和尚,年紀比這兩人大得多,曾教過這兩兄弟武藝,兩兄弟尊稱他做師父。歷朝歷代食鹽都是由官家專賣的,販私鹽的人,一被捉到,就要被官家處死。私鹽販子是義兄,叫化子是義弟。叫化子不敢冒險,入了一間寺院做小和尚,後來那間寺院也因災荒,無人施捨,寺中和尚十死七八,私鹽販子用性命博得一點錢財,都周濟了他的義弟。後來那寺院遣散,叫化子做了遊方僧人,仍然到處乞食。

雲蕾內功甚有根底,到了晚飯之時,病勢已去了七八,可以進乾飯了。張丹楓一邊服侍她食飯,一邊說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國家,國中有一個大忠臣,姓甚名誰,不必提啦,反正任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