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回 名士戲人間 亦狂亦俠 奇行邁流俗 能哭能歌

杖影劍光捺眼亂,深宵古墓斗神魔。

雲蕾勒馬回頭說道:「請說。」書生催馬上前,與雲蕾並轡而行,一笑說道:「山西境內,都是石英與沙濤的勢力,你孤身獨行,不是被石英追回黑石庄去做女婿,就是被沙家父子捉去折磨,不如與我同行,我做你的保鏢。」雲蕾一想,也是道理。尚未回答,書生又緊問道:「你上哪兒去?」雲蕾道:「我上北京。」書生道:「那巧極了,我也是上北京。咱們兄弟稱呼了吧。」雲蕾笑道:「我還未知道你的姓名,怎樣稱呼?難道整天就叫你做哥哥嗎?」書生道:「我姓張,雙名丹楓。丹心的丹,楓樹的楓。」雲蕾道:「好雅緻的名字,只是蒙古地方,可沒有楓樹啊,你這名字是怎麼取的?」書生道:「賢弟,你的姓名呢?」雲蕾道:「我姓雲,單名一個『蕾』字,蓓蕾的『蕾』。」書生也笑道:「好一個漂亮的名字,只是帶一點女兒氣味,冰雪胡邊,也難看到花朵蓓蕾啊,你這名字怎麼取的?」雲蕾面色一變,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在冰雪胡邊長大的?」書生笑道:「我的酒你一入口便知來歷,這豈不是也明明告訴了我你的來歷嗎?」雲蕾一想,不覺啞然失笑。但細味書生話意,似乎他所知尚不止此,不覺又是惴惴不安。

沙濤不覺一呆,雲蕾正自以攻為守,劍勢迅疾異常,刷的一劍,將沙濤的護頭盔劈裂兩邊,沙濤大怒,心中想道:「我兒要劫他的珠玉寶馬,他卻會暗中相助?世間無此道理!」十指屈伸,向雲蕾面門又抓。那頭陀也給雲蕾劍鋒捎帶一下,險險受傷,這兩人都是黑道上的高手,驕橫已慣,幾曾受過如此折辱?兩人急怒之下,竟然不理書生說話,欺雲蕾年輕力弱,狠狠急攻,意圖打倒雲蕾之後,再聯手對那書生。雲蕾給他們一輪急攻,前遮後擋,幾乎透不過氣來。激戰之中,再也無暇瞧那書生。

雲蕾一個盤龍繞步,青冥劍揚空一閃,便照沙濤肩後的「風府穴」疾刺,忽聽得當的一聲,那頭陀戒刀一立,將雲蕾震得虎口發麻,猛地里青光一閃,那青衣道士的長劍又堪堪刺到,雲蕾急展「穿花繞樹」的身法,斜里一閃,未及回眸,只聽得刷的一聲,衣袖已給劍尖撕去一塊!那頭陀與雲蕾刀劍相交,雖把雲蕾震退,戒刀卻也缺了一口,大聲叫道:「這小子使的是寶劍!」青衣道士笑道:「好極,好極!名馬寶劍都已有了!」回劍一削,雲蕾反劍相迎,不料那道士倏然一縮,劍到中途,突然變勢下刺。喝聲:「著!」道士變招已快,雲蕾變招更快,一招「顛倒陰陽」,上下易位,疾刺道士小腹,隨著劍勢,劍訣一指,也喝聲:「著!」雲蕾的師祖玄機逸士當年創了兩套劍法,一套名為「百變陰陽玄機劍」,一套名為「萬流朝海元元劍」。「百變陰陽」劍法,顧名思義,乃是以奇詭見長,這一招「顛倒陰陽」,尤是其中妙著,本以為道士非中劍不可,不料一劍刺出,只聽得「刷」的一聲,搠了個空,頭陀的戒刀已斜刺劈到!

饒是那道士躲閃得快,束道袍的絲帶,已給雲蕾利劍割斷,嚇出一身冷汗。雲蕾這一招絕妙劍法,刺不著那道士,也是吃了一驚,騰挪閃展之下,架開了頭陀的戒刀,躲開了沙濤的一抓,青衣道士又提劍衝上。沙無忌叫道:「捉不了活的,死的也行!併肩子上呵,亂刀斫這小子!」率領盜黨,將雲蕾圍得個風雨不透。

黑摩訶又指著張丹楓道:「你這大娃娃好大膽,居然敢到黑石庄去盜寶傷人,還打爛了我的大門,你可以為我們是好惹的嗎?」張丹楓大笑道:「你們到中國多久了?」黑白摩訶怒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張丹楓道:「你們可聽過『冤有頭,債有主』這兩句中國俗話嗎?莫說我不是盜寶,即算我到黑石庄盜寶,又與你們何干?石英不管要你們來管?」黑白摩訶變了面色,只聽張丹楓又道:「你們偷我的馬,又怎怪得我打爛你的大門?再說這地方也不是你的,這地方是死人住的!」黑摩訶道:「好呀,你嘴好刁,倒管起我們來了。」張丹楓笑道:「就只許你管人家么?我看,你們關上墓門,乾脆不要到外面去最好!」白摩訶道:「什麼?」張丹楓道:「這個墓想必是哪個王公的?」白摩訶道:「是以前晉王的,怎麼?」張丹楓道:「俗語說,關上大門做皇帝,你們關上這扇大門,不是也可以稱孤道寡了嗎?就是做不成皇帝,最少也可以冒充晉王啦。不過,做皇帝其實也沒有什麼意思。」

此言一出,沙濤、沙無忌和雲蕾三人都恍然大悟。那一晚沙無忌與副寨主到古寺偷襲,本來要喪命在雲蕾的青冥劍下,暗中有人相助,用暗器將雲蕾刺了一下,叫雲蕾的劍勢失了準頭,沙無忌才能逃走。事後沙無忌曾對父親言及,二人胡亂猜測,卻怎麼也猜不到竟然是這個書生!

只見那書生走近摩挲,看了又看,忽而高歌道:「誰把蘇杭曲子謳?荷花十里桂三秋。那知卉木無情物,牽動長江萬古愁!呀,牽——動——長——江——萬——古——愁!」唱到最後一句,反覆吟詠,搖曳生姿,真如不勝那萬古之愁。雲蕾心道:「古人云狂歌當哭,聽他這歌聲,真比哭還難受!」想不到那書生一歌既終,當真哭了起來,哭聲震林,哭得樹葉搖落,林鳥驚飛。雲蕾手足無措,不知其悲從何來,何故痛哭如斯?

沙家父子已非庸手,那披髮頭陀和青衣道士武藝更是高強,兩口戒刀,一口長劍,互為呼應,叫雲蕾無法施展寶劍之長。雲蕾被困在核心,圈子越縮越小,沙無忌恨他搶去石家小姐,在戒刀與長劍掩護之下,當頭急攻。激戰之中,頭陀、道士、沙濤的刀、劍、掌同時襲到,雲蕾一招「力劃鴻溝」,奮力招架,沙無忌覷著破綻,鬼頭刀摟頭直劈,另一名盜黨的勾鐮槍也斜刺勾到,雲蕾不是三頭六臂,敵那頭陀、道士、沙濤的一刀雙掌一劍已是吃力萬分,沙無忌的鬼頭刀和盜黨的勾鐮槍又同時襲來,那是萬萬躲閃不了。

雲蕾緊緊跟在他的後面,前面一路馬嘶,兩人循聲追趕,不知不覺追到郊外,在淡月星光之下,但見紅馬在前,白馬在後,跳躍嘶叫,似是不肯行走,用力掙扎。兩個馬賊,都是一色青色衣裳,蒙過頭面,手拿著一把香火,點點火星,在黑夜中十分刺目。香火不住地捺在馬的身上,馬兒負痛,欲想掙扎,又被馬賊雙腿夾住,發不出凶性,無可奈何,被香火燒一下,就跑一陣,所以雖然遠遠不及平時的神速,張丹楓和雲蕾施展了絕頂輕功,也還是追它不上。聽得兩匹寶馬聲聲慘嘶,書生和雲蕾都是心痛欲裂!

書生笑道:「我救你一命,乃是看在沙老賊面上,不必你這小賊承情。饒我一次不死,那可不必,還我一掌,我倒等你。只是你比松石道人更不如,你回去再練二十年,快滾!」沙無忌心胸最為狹窄,向書生與雲蕾狠狠盯了一眼,帶領盜眾,走出樹林。

雲蕾故作鎮定,道:「這拜帖倒很特別。」兩個婦人微微一笑,在前引路。張丹楓忙在雲蕾耳邊說道:「你快逃走,她們的主人是黑白摩訶!」雲蕾心中念道:「黑白摩訶!」猛然省起,這乃是周山民說過的,當今江湖上最可怕的兩個怪人。他們的父親乃是印度商人,進入西藏經商,落籍西藏,取藏女為妻,生下一對孿生兄弟,竟是一黑一白,十分奇怪。梵文稱惡魔為「摩訶」,所以他們同族之人便稱哥哥為「黑摩訶」,弟弟為「白摩訶」。黑白摩訶的父親本來是印度的武學名家,他們二人既學了印度的武功,又學了西藏、蒙古各種武技,所以武功甚為怪異。兩人長到十多歲後,離開西藏,遍游中土,聞說後來都娶了定居廣州的波斯富賈之女為妻,因而他們一家便通曉幾種語言:印度語,漢語,波斯語,蒙藏語,都講得甚為流利。這一家人出沒無常,在許多地方都有住宅,身上常帶有奇珍異寶,若有不知他們底細的綠林大盜或官府中人想奪取他們的珠寶,必然被他們折磨個夠,然後處死。因此黑道、白道都把他們一家看作煞星。至於他們為什麼常常帶有珠寶在身,則人言人殊,有人說是偷來的,有人說他們是正當的珠寶商人,到底如何,沒有人敢去探問。

雲蕾自松石道人跳出圈子之後,雖然壓力減輕,但那頭陀力大刀沉,沙濤的毒砂掌亦須防備,奮力戰來,也不過打成平手。聽得書生連叫救命,入耳驚心,心想:「難道我看錯了人,這書生真的不會武藝?」激戰之中分了心神,斜眼一瞥,險險被頭陀一刀劈中,氣得雲蕾心中火起:「這書生真真可惡,我為他與強敵性命廝拼,他卻戲弄於我!這次事情過後,我再也不理睬他了!」雲蕾給書生戲弄得心中火起,卻不知松石道人更是給他戲弄得七竅生煙!松石道人一劍緊似一劍,總是刺那書生不著,那書生連叫了幾聲「救命!」忽然縱聲笑道:「哈,原來你是同我玩的,好玩呀!一、二、三、四……八、九……十二、十三……十九、二十……」道人刺一劍,他就數一下,片刻之間已數到二十。沙無忌中了一針,受傷不重,這時已從地上爬了起來,撿起鬼頭刀,偷偷走近。那書生一面數一面閃,目不旁視,沙無忌從石頭後面冷不防地跳了出來,一刀斫去,書生忽而反手一掌,不歪不斜,恰恰打中沙無忌的鼻樑,頓時冒出鮮血。書生縱聲罵道:「你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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