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回 鑄錯本無心 擂台爭勝 追蹤疑有意 錦帳逃人

這還是雲蕾不想傷人,所以僅僅將他兵器削斷。沙濤卻不承情,騰空撲起,伸手又抓,雲蕾劍鋒一轉,一招「斗轉星橫」橫削過去,沙濤已知她的兵刃乃是寶劍,早有防備,東挪西展,霎時間換了數招,迫切之間,雲蕾竟未能將他逼退。又有幾人上前助拳,雲蕾劍法施展不開,沙濤大喝一聲,手掌一翻,當頭劈下!

只見石英抱拳向台下一拱,朗聲說道:「小老兒的賤日生辰,承各位大哥賞面,不惜屈駕到這小莊子來,俺先敬大家三杯!」台下賀客轟然道好,各自把酒幹了。石英拈鬚笑道:「黑石庄窮鄉僻壤,無以娛賓,叫各位見笑了。俺這女兒還粗會拳腳,就叫她練幾路笨拳,給各位叔伯陪酒如何?」眾人更是大聲叫好。石英又笑道:「只是一人練拳,亦無趣味,敢煩沙寨主、韓島主和林莊主的三位令郎,給她賜教幾招。看誰練的最好,俺也有點小小的彩物,三位世兄意下如何?」他雖沒有明言比武招親,席上群豪卻都知道他的用意,韓島主和林莊主先自叫道:「好極,好極!」帶了兒子,在人叢中便飛上台來,矯健之極。那沙寨主略一遲疑,也帶了兒子縱上台來,那擂台高達二丈有多,沙寨主一躍即上,他的兒子腳尖在台邊一勾,卻險險跌了下來,台下群眾,大為驚詫,這沙寨主在黑道上是頂兒尖兒的人物,武功精純,人所共知,他的兒子家學淵源,盡得他的所傳,心狠手辣,又兼人在壯年,在黑道上的威名,已趕上了他的父親。知道底細的人,都料他今日必操勝算,誰知他一上擂台,就先給韓島主和林莊主的兒子比了下去,而這一縱一躍,也大不如他平日的功夫,這可真真出人意外。

沙濤冷冷一笑,道:「謝大哥厚賜,小弟還薄有資財,不敢貪得。只是黑道上的規矩,這趟鏢小弟既然一度失手,那就不能就此罷休,這個要請大哥見諒。」一揖到地,攜了沙無忌排眾而去。石英好生不悅,叫管家送客,自己也躍上了擂台。

沙無忌拿起一張椅子,又搶上前來,狠狠砸下,雲蕾霍地一個「鳳點頭」,一劍劈去,將椅子也劈成兩邊。沙濤雙手一錯,呼呼劈來,雲蕾更不換招,劍柄一抖,趁勢刺出,忽地人影撲面而來,當中一立,雙掌斜分,雲蕾、沙濤各自倒躍三步,只聽得石英大叫道:「沙大哥給小弟一點薄面,這位小哥也請住手。」

石翠鳳倚在她的身邊,低聲道:「雲相公,你家是做什麼的?」雲蕾道:「我小時候父母雙亡,聽說我爺爺曾做過朝中的大官。」石翠鳳眉心一蹙,道:「雲相公,你真的歡喜我么?」雲蕾道:「你長得這樣好看,武藝又好。不止我歡喜你,我看凡是男人,都會歡喜你的。」石翠鳳道:「嗯,這是什麼話?」雲蕾道:「我有一個結義兄弟,人品武功,遠勝於我。」石翠鳳眉毛一揚,道:「你的結義兄弟干我甚事?嗯,我知道了,你今日再三推辭,原來是不想和我成婚。」雲蕾一怔,道:「不是不想,你聽我說,我那結義兄弟……」石翠鳳「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怒聲問道:「你當我是什麼人啦?你再說什麼結義兄弟,我就死在你的面前!你不要我,乾脆說出好啦!我知道你們這種官宦人家的子弟,看不起我們這樣的人家。」雲蕾道:「什、什麼話?我也不知道你是哪樣人家!」石翠鳳道:「你真箇瞧不出來么?我是大強盜的獨生女兒!」

石英搖搖頭,又拈鬚笑道:「小女僥倖連勝兩場,這回可要請無忌世兄教訓教訓她了,可別讓她太得意啊!」無忌乃是沙寨主兒子的名字,在三人之中,石英對他最為賞識,就是嫌他手底太過狠辣,在綠林之中,有威名而無德望。但石英想世上難求十全十美之人,有這樣一個女婿,也算是不錯的了。

雲蕾罵道:「小賊裝神弄鬼,想嚇人么?」聽得異聲來自樓內,擦燃隨身所帶的火石,燃起火折,便鑽了進去,往上一闖,在三樓的樓梯之下,猛一抬頭,忽見四條大漢,都是用著「金雞獨立」之勢,挨次立在梯級之上,一足舉起,似乎正欲奔跑下來,卻被人用「定身法」定住似的,瞪著雙眼,喉頭格格作響,「呵呵」作聲。尤其可怕的是,一個個的臉部肌肉,都因痙攣而扭曲變形,就像剛從地獄中闖出來的惡鬼!

林子里怪嘯之後,又傳來呼喝之聲,雲蕾略一思索,翻身下馬,施展上乘輕功,跳到一棵樹上,只見林子中追出數人,叫道:「可惜,可惜!給那白馬跑了!咦,還有一匹紅馬,呀,可惜,也跑了!」雲蕾的馬是久經訓練的戰馬,懂得自行躲避,但只要主人叫喚,又會回來。雲蕾不用擔心,在樹枝上展開輕靈的身法,從這一棵跳到另一棵樹,片刻之間,已到茂林深處。

酣斗中石翠鳳欺身直進,忽然櫻唇一啟,向他微微一笑,齒如編貝,梨窩隱現,林道安心神一盪,想道,「我這樣的人品武功,自然是教她心折的了。」滿心以為她一笑之後,便要認輸,摺扇一封,也報了一笑,不料石翠鳳然突笑道:「得罪啦!」攏指一拂,在他太陽穴上輕輕一按,林道安大叫一聲,眼前金星亂冒,竟然暈倒台上。

翠鳳道:「我爹是個獨腳大盜,每年出去作案一次。鄉人都不知道。他每次作案回來,總要讓我先揀一件珠寶,其餘的才拿去發賣。」雲蕾道:「偷來的東西怎好拿去發賣?」翠鳳道:「自然有做這路生意的人,剛才那四個漢子就是專收買爹爹珠寶的人,聽說他們神通廣大,在北方劫來的拿到南方去賣,南方劫來的就拿到北方去賣,從來沒失過手。我爹爹賣得的錢,一小部分置了產業,其餘的全拿來救濟江湖上的窮朋友。」雲蕾道:「嗯,原來如此,怪不得你爹爹有賽孟嘗之稱。」

擂台下石英拈鬚微笑,沙濤面色鐵青,道:「恭喜大哥選得佳婿,小弟告辭了。」石英把手一招,叫管家過來,道:「沙賢弟,做大哥的替你賠罪,這裡有一包珠寶,聊作賠償之資。那照夜獅子馬非凡馬可比,只好請賢弟到我的馬廄中挑選十匹最好的馬,以為抵償,請賢弟手下留情,放過他所保的這趟鏢吧。」石英先前聽得沙濤所說,還以為雲蕾真箇是保鏢的人。

此言一出,座上群豪,無不愕然。石英不悅怫然,說道:「沙賢侄此話怎說,莫非小女不堪承教么?」沙無忌又是一聲苦笑,緩緩將衣袖捲起,只見右臂上一道傷痕,直到手腕,傷痕深處,骨頭都露了出來。石英吃了一驚,問道:「賢侄是怎麼挂彩的?」沙無忌向台下掃了一眼,道:「昨日在陰溝里翻了船啦,哼,哼,著了一個小賊的道兒。」他的父親沙寨主沙濤介面說道:「昨日我叫胡老二和他去追一個從北邊來的羊牯(盜黨術語,即打劫的對象),卻不料他暗中請了一個保鏢,十分扎手,無忌給他傷了。」石英更是吃驚,那胡老二乃是沙濤的副寨主,武功尚在沙無忌之上,以二人之力,竟然給一個保鏢的殺敗,實是難以思議。沙濤忽地冷森森說道:「大哥,你看該怎麼辦?」

種種疑團,橫塞胸臆,雲蕾正在推敲,忽聽得後面人聲嘈雜,石英大聲叫道:「窮寇莫追,蕾兒回來!」雲蕾更是疑惑,看石英今晚所作之事,竟是處處護著那個賊人。雲蕾年少好奇,非但不聽石英之話,反而身形急起,飛出牆外,忽又聽得林子里一聲馬嘶,雲蕾舉首一看,更是驚異!

石英吩咐了管家幾句,傍著沙濤坐下,拈鬚笑道:「沙大哥,咱們多年交情,我也不能叫你吃虧。」沙濤氣得說不出話,卻又不能發作。石英微微一笑,又道:「不過後輩中的能人,咱們也該栽培栽培,若然定要置之死地,那就顯得咱們氣量窄了。」石英是山西、陝西二省武林領袖,沙濤只得忍著氣道:「大哥說的是!小弟承教,告辭了!」石英將他一按,道:「看了這場,也還未遲。你看,你們打得多熱鬧呀!」

石英怔了一怔,忽地哈哈笑道:「這麼說來,那保鏢的倒也是個能人。只不知他是何來歷?現在何方?我亦想會一會他,與你們兩家和解和解。」沙無忌面色一變,道:「小侄出道以來,從未如此受辱,此事和解不了。」忽的向台下一指,道:「這廝吃了狼心豹膽,膽子可大著哩,他就在這兒。」沙濤大叫一聲,喝道:「我沙家父子還要會會你這位能人,往哪裡走!」

牆外是一片樹林,樹林中忽聽得一聲馬嘶,月光之下,只見一匹白馬從林中跑出,雲蕾一見,又是大吃一驚,這白馬神駿非凡,正是前日相遇的那個書生的坐騎!雲蕾嚇得呆了,此事真是萬分難解:前日相試,那書生分明不會武功,何以竟會到此盜寶?那蒙面人到底是不是他?而且到底是不是盜寶,亦屬難知。若說是「盜寶」,何以那四個客商的珠寶,他全不取,只取了一張畫去,難道那張畫比價值連城的珠寶更要值錢?尚有一點更可疑的是,那書生看來只是二十多歲的少年人,何以適才石英又說等了他六十年?

波譎雲詭難預測,柳暗花明又一村。

雲蕾與翠鳳走出房門,只聽得房中客人說道:「真可惜,這是最後一次的交易了。」石英哈哈笑道:「世間哪有百年不謝之花,我年已老邁,這買賣不能幹了。好,咱們還是照老規矩,你們估價吧。」雲蕾好生奇怪,想再聽下去卻給翠鳳拉了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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