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 彈指斷弦 強人劫軍餉 飛花撲蝶 玉女顯神通

方慶舒了口氣,忽覺陽光耀眼,已從石隙中透射進來。方慶不覺大奇,想道:「那少年竟然算得如此準確,這少女剛剛步入小屋,就是陽光透進石隙之時!」

過了一會,方慶氣力漸漸恢複,張開眼睛,只見面前站著的正是適才林中的少女。方慶低聲道謝,那少女的目光有如寒冰利剪,盯著他道:「你這官兒,因何尋死?」方慶拜倒地上,訴說失去了四十萬兩軍餉,若按軍法處置,就要受凌遲處死。少女蹙了眉頭,忽然揮袖說道:「這事情我不能管!」方慶大急,往前扯她裙角,哪扯得著?方慶啞聲哭道:「我上有老母,下有孤兒。你若不理,這世上就添了三個冤鬼了!」那少女緩緩回頭,道:「是真的嗎?」方慶道:「若有半句虛言,教我再受一次絞索之苦!」少女面色一展,喃喃自語:「反正我都要找他們,也好,就替你管一次閑事。」方慶大喜拜謝,少女嗔道:「我又不是死人,你拜我做甚?嗯,再受一次絞索之苦?呔,是誰人指點你來求我的?」方慶道:「沒有呀,沒有!」少女道:「你自縊了幾次了?」方慶道:「就這一次呀。」少女沉吟一會,忽然笑道:「其實你自縊幾次,我也管不著你。我既然說了救你,就是有人指點,我也得救你到底!自縊很不好玩,下次不要再試了。」嫣然一笑,頭上兩個丫角微微擺動。方慶瞧這少女,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微笑說話之時,露出一臉稚氣,不覺又是暗暗擔憂,只恐這孤身少女,鬥不過那群強盜。

歡呼聲中,只聽蹄聲得得,驛道上一騎馬馳來,馬上人也高聲贊道:「好箭,好箭!」方慶一看,卻是一個秀才模樣的人,頭戴青巾,相貌斯文,背上卻也背著一把黑弓,只是那匹馬既很瘦小,那把弓也比尋常的鐵胎弓小得多,與方慶那把大弓,差得更遠,方慶心中暗笑:「這書生大約是怕道路不靖,背把弓壯壯膽子。其實這樣不顯眼的弓箭,你不背也還罷了。若然真有強盜行劫,一看就知你是個孱弱書生。」

方慶滔滔不絕地自誇武藝,兩位副官豈有不趁勢奉承之理,有一個道:「可惜大人職守在身,要不然今年的開科比試,方大人去,一定可以把武狀元搶到手中。」又一個道:「今日天朗氣清,卑職膽敢請大人演演神箭之技,叫我們開開眼界。」方慶喝了一大杯酒,哈哈大笑,取下背上的鐵胎弓,叫道:「都隨我來!」走出酒肆,拔出兩枝羽箭,道:「看清楚了!」嗖的一箭射上天空,就在這一枝箭掉頭下落之際,第二枝箭又嗖地一聲射了上去,兩枝羽箭竟然在半空中撞個正著,兩邊飛開,一齊落地。兩個副官固然是大聲歡呼,眾官兵看了,也都暗暗說道:「果然有兩下子,並不是胡亂吹牛。」

這時方慶的求生之念與好奇之心混雜一起,急忙走出石隙,拿起粗繩,在喉頭打了一個死結,將自己懸在樹上。絞索漸漸收緊,呼吸窒息,難受非常,方慶兩眼發直,卻不見那少女出來相救。方慶想喊又喊不出聲,絞索更緊,只覺眼前金星亂冒,地轉天旋,桃林之中仍是渺無人影。方慶大悔,心道:「莫非是那少年故意戲弄於我,叫我再受一次縊繩之苦!」辛苦之極,雙腳亂踢,踢得樹上的花朵,片片落下。

方慶滾下山谷,伏在山澗邊蘆草之中,上面馬嘶人叫,鬧了半個時辰,這才聽得歷亂蹄聲,離開了驛道而去。

方慶興起,又拉孟璣喝了幾大杯酒,出了酒肆,拔隊起行,寒風一吹,酒意更甚。走了一程,驛道傍山而行,到了素稱險峻的西留山口,山上猿啼雁飛,見大隊人來,鳥飛猿走。孟璣道:「這裡地形險峻,只怕有強人出沒。」方慶大笑道:「若有強人出來,那便是他們自尋死路了!」孟璣突然把背上的那把弓取在手中,面有異色。

暮春三月,正是江南草長,群鶯亂飛的季節,雁門關外,卻還是積雪未化,春寒料峭,但雖然如此,官軍們長途跋涉,也感到有些燠熱。這時已是午後時分,陽光普照,方慶在馬背上揚鞭指道:「明日中午,便可以赴到雁門關了。這次我們只率領一百精騎,解運重餉,穿山越嶺,千里迢迢,差幸無事,真真是可慶呀!」同行押運的兩個副官阿諛奉承,搶著說道:「方大人神箭神威,天下誰不知道?路上縱有一些毛賊,聽得是大人押運,也不敢正眼相覷了!」方慶哈哈大笑,連道:「好說,好說!」官軍們聽了,都暗暗好笑。

轉瞬之間,那些落地的蝴蝶又展翅飛起,只聽那少女笑道:「蝶兒呵,累你們受驚了,我也不再打攪你們啦!」緩緩步入花樹叢中,進入了桃林後面的小屋。

方慶看得呆了,心中想道:「天下間竟有這樣美艷的少女,桃花都給她比下去了。」過了一會,那一大群蝴蝶,適才被少女在枝頭驚走的,又飛了回來,遊戲花間。少女突然雙袖一揚,無數桃花,紛紛自衣袖之中飛出,蝴蝶吱吱怪叫,落了一地。方慶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用桃花來做暗器,這真是曠古未聞!又為那群美麗的彩蝶可惜,心道:「花間撲蝶乃是韻事,把蝴蝶弄死,這卻未免太煞風景了!」

方慶笑道:「兄台懼怕么?」孟璣笑道:「我真是有些膽寒,不知不覺取了弓箭,準備防身。這無聊之舉,教大人見笑了。」方慶果然哈哈大笑,道:「你忘記是和我們同行了。哈哈,若然真有強人,你這把弓又濟得甚事?」趁著酒意,伸手說道:「把你這小玩意兒與我瞧瞧!」孟璣微微一笑,道:「教大人見笑。」卻也並不推辭,將那把弓遞了給他。

方慶接過那把漆得黑黝黝的弓,只覺甚為沉重,不由吃了一驚,喃喃道:「這是什麼做的?」用力一拉,竟然拉它不動。須知方慶拉慣強弓,兩臂實有五百斤力量,這一拉不動,不由得滿面通紅,又驚又愧,酒意也醒了幾分,訥訥道:「你、你——」孟璣順手取回黑弓一笑說道:「大人想是多喝了酒,所以氣力用不出來。小弟斗膽,也請大人賜寶弓一觀。」方慶驚疑之極,把那把特製加大的五石鐵弓遞了過去。只見那秀才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嬰兒,只一拉就把那鐵胎弓拉得弓如滿月,口中贊道:「果然好弓!」手腕一沉,只聽得噼啪一聲,弓弦斷為兩段。

時光流逝,轉瞬過了十年,這一年已是明正統十三年了。

只是這幾年來,在雁門關外,卻有一股綠林,鬧得轟轟烈烈。這股綠林,十分特別,他們就盤踞在雁門關外那方圓百里之地的「無人地帶」之間,他們既抗胡寇,又抗明兵,人數雖然不多,卻隱隱成為了明朝與瓦剌「兩大」之間的一個「緩衝力量」,明朝與瓦剌都不敢進去追捕。他們的作風也很特別,並不以打家劫舍搶掠行旅為生,卻是在那「無人地帶」之中,開荒墾殖。他們有時也下山搶掠,所搶的卻大都是貪官污吏的不義之財。這股綠林,以日月雙旗為記,盜黨的首領據說是一個豹頭虎目的老者,但外間卻無人知道他的名字。他和官軍對敵之時,每次都是戴著面具,因他手使金刀,所以官軍檔案之中,便稱他為「金刀老賊」。這「金刀老賊」還有一樣奇怪之處,他雖然也與官軍為敵,但卻從來不劫雁門關的軍餉,而且每次與官軍作戰,縱然打勝也從不追殺。

飛花迎大敵,出手見神奇。

身子懸空,絞索漸緊,方慶只感覺胸中氣促,呼吸窒息,頭痛欲裂,難受之極,心中想道:「早知自縊如此辛苦,不如投水還好。」其實北地春寒,投水自殺也是一樣不好受。方慶本是迫於自盡,心中實不想死。絞索更緊,血流急促,更是辛苦,這時想叫又叫不出聲,眼前一團黑影漸漸擴大,看看就要氣絕身亡。

越是掙扎,絞索越緊,方慶眼睛發黑,神智也漸迷糊。就在這一瞬間,忽覺有人在自己身上輕輕一拂,好像有一把利剪,給自己剪斷了絞索,呼吸立刻暢通,方慶張開口,卻說不出話。原來是給繩索絞得太緊了。

女身法輕靈之極,刀槍棍棒,有如暴風驟雨,卻連她的裙角都沾不著!戰了一陣,那少女一聲叱吒,忽地一掌向左前方那個使棍棒的壯漢拍去。右方使刀的漢子,單刀卷地斬來,側面使槍的漢子,也一槍挑到,那使棍棒的壯漢,只覺微風颯然,敵人手掌已拍到頂門,大駭之下,就地一滾,就在這一瞬間,刀槍齊到,少女掌心往外一登,竟在間不容髮之際,自刀槍夾擊縫中飛起。那使棍棒的漢子,雖然躲閃得快,肩頭還是給掌鋒掃了一下,滾出了數丈之遙,才收得住勢,又驚又怒,一躍而起,卻幸沒有受傷。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吃過烤老虎肉,已是中午時分,少女從牆上取下一柄寶劍,道:「隨我來,咱們去找強人,討回那四十萬兩銀子。」從山谷中爬上,進入深山密林之間,走了一個時辰,只見兩峰夾峙,峭壁陡立,峭壁之下,有一個岩洞,岩洞前卻是一片平地,少女道:「這裡想必就是他們藏金之所。」邁步直進,忽然聽得一聲喊道:「擋駕!」在草叢中突然跳起兩條漢子,兩條棍棒,劈頭打下,來勢迅疾之極!

這一來,四條漢子,齊都氣餒,少女指東打西,打南打北,有如行雲流水,更是揮灑自如。方慶目眩神搖,急把目光移往別處,偶然一瞥,忽見岩洞之前,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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