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邯鄲凱歌 第08章 戰事情事都是大事,槍打出頭馬崔曲激戰

陳錫聯日夜兼程向武安開進。他真恨不得把太行山推倒,以便暢行無阻地把全縱隊帶到預定地點,不至於在一條窄路上千軍萬馬魚貫而行,好像被擠在夾縫裡,前進不行,後退無路,左右又難行。就這樣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部隊走不開去,又累得疲憊不堪。他接受的命令是到武安休整補充,實際是作為紫山、臨氵名關方面的預備隊,邯鄲方面的後備軍。雖然司令員制定計畫扣緊各個環節,同時也準備萬一:如果紫山、臨氵名關久攻不下,馬法五突破我正面阻擊線直逼邯鄲,這一切不是沒有可能的。

所以陳錫聯處於十分重要的地位。劉伯承司令員早料到這一步,不待上黨戰役打掃戰場,就命令陳再道、秦基偉東返,儘快奪取紫山和臨氵名關。這就不得不把陳錫聯部隊放在陳再道後邊,又和大隊民兵穿插在一起,更加混亂和擁擠。所以至今還沒完成在武安集結部隊的任務。他三番五次地催促部隊前進,萬萬火急。

柱子急得嘴上起了水泡。既然敵人來攻,這仗就非打不可。他迫切希望打仗,希望立即開到戰場上。但是部隊就是走不開去。路遠,又不通暢,又和民兵摻雜在一起,在一條窄路上擁擁擠擠,真是急死人。二縱隊、一縱隊都有仗可打,就是他們還在半路中途。他真擔心先頭部隊把仗打完,輪不到他們。這個仗比上黨戰役大,又是打蔣介石的中央軍,對柱子來說更是興趣非常,真使他心如火燎,又無可奈何。和民兵在一起,連住的村子和做飯的鍋灶都緊張起來,到處露營的篝火和燒飯的炊煙,把個黑而又深的山谷,弄得燎亮通明。炊煙被火光一照染成淡玫瑰色,好看極了,在營地上空飄蕩,到處都是笑語喧聲。

小玉帶的民兵也插上來,她一看山谷里到處都是人和火光,就像人海和火海一樣漲滿了整個山溝。她正彷徨之際,金虎一眼看見她,立即擠過去把小玉叫住,帶她的民兵到他們的駐地安頓下,他便帶著小玉去見柱子。他現在是排長,帶一個排作戰了,柱子成了他排的一名班長。

柱子一見小玉,先是一驚,真是有緣千里能相會,在這種亂糟糟的情況下,在緊急的行軍途中,那是出人意外的。柱子、小玉都沒想到會在這裡相遇。驚喜之後柱子又感到十分尷尬。在這種情況下相遇是難為情的。部隊走不開令人惱火,要打仗打不上,有勁沒處去使,使柱子憋了一肚子的不高興,什麼情緒都沒有了。二是沒有說話的去處,並且當著班裡戰士的面,須知他已經不是才入伍的新兵,而是一班之長了。他得照顧行軍後的一班人,離不開片刻,一想到這些使他窘得沒法啟口了。

排長金虎一下子扯住柱子的膀子。拉到一邊,嘴挨近柱子的耳朵,以一個排長又是兄長的口氣說:「給你一夜的假,快去。她還在人群里瞎撞,我一下子就看出她來,就給你扯來了。」

柱子愣住了。獃獃地望著排長。這是在行軍,在開赴戰場的途中啊!

金虎大度地說:「別再發愣了,我知道是在行軍,是在向戰場上開進,但是還沒有開到戰場,而且你們相遇在這條大溝里,今天走不出去,明天才能行動。就因為是戰爭時期,你們結婚只在一起待了一個晚上就分開了。要是和平時期就用不著這麼緊張了。」這句話勾起了他的感慨:「和平談判,談個毯?10月10日蔣介石簽了字,10月12日下令進軍,和平在哪兒?他是來搶人民勝利果實的。這說不定又要打到多會兒呢?要麼把蔣介石手頭有的兵都打光。不輸光本錢蔣介石是不會死心的,你想,我們正規部隊才九十萬,二百萬民兵游擊隊。蔣介石的正規部隊是四百三十萬,要消滅乾淨,可得打上一陣子呢!別發獃了,什麼時候回家團圓你們見一面就是一面,能團圓一會兒就團圓一會兒,能親熱就抓緊時機親熱親熱。去找小玉去,我批准你一夜的假,快去找小玉吧,找沒人的地方,明天我在大路上等你,班裡的事由我負責。」

後邊這幾句話是用命令的口氣說的,又說得那麼誠懇、真摯,入情入理。金虎在戰場上是一員虎將,但對他排里的人,特別是對柱子,總是以兄長的口氣說話。因為他和柱子死去的哥哥是戰友。他如今把一切感情都傾注在戰友弟弟的身上。也因為柱子是他排里的一員猛將啊!英雄總是惜英雄。他曾和柱子說,我們要去作戰的地方,就是1940年2月,消滅朱懷冰的地方,國民黨頑軍朱懷冰,突然襲擊我駐磁縣的八路軍,殺死我們的不少幹部。

由鄧小平政委和李達參謀長在前線指揮,發起磁、武、涉、林戰役,殲滅朱懷冰一萬七千多人。你哥哥就是這次作戰犧牲的,到現在已經五年了,現在我們又要在那一帶打擊進犯的蔣軍。他向柱子說:「你放心吧,同志們不會有意見的,我照顧他們睡覺就是了。」他抓過柱子的槍,猛力推開柱子。讓他帶著背包去。

柱子和小玉相跟著朝樹林深處走去,躲開人群,躲開照人的篝火,走向山澗深處。表面看山澗很窄,深入進去如同進入一個廣闊的境界。各種各樣的樹葉子和枝條,都伸過來扯住他們的袖子和衣襟,澗風吹撫著他們的臉,歡迎著雙雙走來的客人,給他們增添人間的溫暖。

整整戰鬥了一個秋天,身上的衣服被雨和汗水濕透沒有干過。沒有一刻空閑洗洗晒晒。就在這前一分鐘還是忙亂得不可開交,急得火燒火燎之際,突然一股什麼力量,把他們推出風塵,一下子變得超然世外了,好像進入一個安靜的夢幻一般的世界:眼下沒有槍聲,沒有炮響,沒有戰鬥,沒有喧聲和喊殺聲,沒有奔跑和衝鋒,沒有白刃格鬥,身在太行山深山峽谷的叢林中,面對著的不是烏黑的槍口,不是怒目而視的敵人那仇恨的眼睛。而是心上人的親切的面孔和脈脈含情的目光……

他們默默地走著,誰也不想打破沉默,只是兩顆心劇烈地跳動,好像周身血液加劇了奔流,使得誰也說不出話來。他們走到一條小溪邊上,四外都是稠密的叢林,茂盛的沒有人觸動過的茅草,半人高的野菊花,黑暗閃現著金星,散發著強烈的香氣。森林、茅草、野菊、山岩組成一道厚厚的圍牆,仙境一般的清靜迷人。

柱子一下子抱住妻子,動作之猛,力量之大,使小玉吃驚,但她立刻明白過來,也想用同樣的力量來擁抱丈夫,只是她沒有力量了,默默地垂下她的眼帘,兩行熱淚無聲地順著臉頰流下來。兩條腿再也支撐不住了,軟軟地倒下去。立刻被茂密的茅草和千萬片枝葉蓋住。嚴嚴地籠住了這一對情人。掩護著他們這難得的,又是短暫的幸福的幽會。

他們是在柱子報名參軍的那一天晚上成親的。第二天,妻子送郎上戰場,柱子披紅戴花奔赴上黨。小玉送走丈夫,隨後參加民兵參戰隊投入戰鬥。爾後就是激烈的戰鬥,攻城、略地、圍城、打援。一邊是忘我的工作,一邊是對丈夫的牽掛,她不再是無慮無憂的姑娘了,把一顆心緊緊地貼在丈夫身上,貼在革命事業上,和戰爭血肉相關,悲歡苦樂與共。

現在丈夫就在她身邊,四周沒有人聲的喧鬧,沒有篝火的閃光,沒有殺伐之聲,沒有戰馬的嘶鳴和人的吶喊。只有樹葉的輕聲細語,只有小溪歡快的戲謔。夜,有如嵌有銀星的柔軟的天被,輕輕地蓋在他們身上,讓人們得到忍受了多少勞累和痛苦的補償。

小玉輕聲問:「你想我嗎?」

柱子輕聲地回答:「想。什麼時候都想。想你,想我們結婚那一晚上……」

「這次你們到哪兒?」

「我們去磁縣方向。」

「咱們還能碰在一塊兒嗎?」

「碰在一起也不會再有這麼好的地方了。」

「你們排長真好。一眼就看見我……」

「他太好了,能體貼人,對我像哥哥一樣的親。打起仗來真像老虎。」

「你睡一會兒吧!」

「不了,咱們睜著眼過這一夜吧!」

「有多少話要說呀!」

柱子說:「什麼話也不說更好,咱們就這麼臉對著臉看著。看一輩子也不會膩的。」

小玉問:「你怕說話被人聽到嗎?」

柱子說:「不怕,人們都乏了,一倒下就睡得像爛泥一樣。」

小玉說:「咱們洗洗腳吧,明天還得趕路,鞋裡都和了泥了。」

「好,咱們互相洗。」

他們坐在小溪邊上,脫去鞋子和襪子,把走得火熱的腳伸到清涼的水裡,舒服極了。泉水通過腳涼到心尖上,使人感到快意。在星光下,看得出小玉的一雙腳,像皓白的玉石一樣閃著光。

柱子一下子把小玉雙腳捧起來,用力親著。小玉感到丈夫溫暖的雙唇和火熱的面頰,她抱著丈夫哭起來。

柱子關切地問:「小玉,你支撐得下來嗎?」

小玉說:「我是為了你才來打仗。」

柱子說:「你覺得苦嗎?」

小玉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說:「把心一橫,什麼都頂過去了。大家都苦,我怕什麼?給鄉親們打出一個和平來,死也甘心。」小玉說:「我見到了劉叔叔和鄧叔叔,他們先下山了,他們那麼大年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