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 蘆花盪黑夜驚魂

楊大熊余怒未息,雙眼仍瞪著孟青河,氣呼呼地道:「他打了我,我還要謝他?」

這年是南宋寧宗嘉定十三年,金宣宗興定四年(公元一二二○),梁山舊壘,早已瓦礫無存,水泊風光,唯余荒煙蔓草。百年前一百零八條好漢的雄風,徒供後人的緬懷憑弔了。

涼秋九月的一個黃昏,蘆葉灘頭,蓼花汀畔出現了四個人,這四個人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但他們卻並不是來憑弔英雄遺迹的。

第一個是洛陽虎威鏢局的總鏢頭孟青河,第二個是他手下最得力的一個鏢師方震,第三個是崆峒派名宿、「崆峒三煞」之一的胡軒,第四個是他的師侄楊大熊,曾經做過錦州節度使康元弼的「護院」,人如其名,腦粗腿短,頭大耳長,走起路來,像是一頭蹣跚的大熊。

日落西山,天色陰沉,水泊上瀰漫著薄霧,岸邊長著叢叢的蘆草,人在蘆葦中行,視線模糊,辨不出哪是霧,哪是水。抬頭望去,梁山群峰,如劍、如戟、如虎、如猩,如展翅的雄鷹,如揚蹄的駿馬。夜幕降臨之際,面對著這些奇形怪狀的山峰,越發令人有點提心弔膽了。

煙籠水泊,天粘衰草,霧覆重巒。這四個人小心翼翼的探索前行,好像害怕在蘆葦叢中有什麼怪物,隨時會撲出來將他們攫去似的。

天南地北,問乾坤何處,可容狂客?

他們在害怕什麼呢?

原來他們是來赴一個神秘人物的約會。這個人的姓名來歷,他們毫無所知。方震和楊大熊曾在這個人的手下吃過大虧,但也沒有見過他的廬山真面目。

眼看天色就要黑了,老鏢頭孟青河說道:「敵人若是埋伏在蘆草叢中,倒是防不勝防。我看咱們還是多走一程,走到山腳下才歇息吧。」方震苦著臉說:「只怕走不到山腳就天黑了,那人來去無蹤,我、我、我——」不知他是為了顧全面子還是實在為了太害怕的緣故,接連說了幾個「我」字,牙關格格打戰,底下的話就沒有了。但他的意思卻是大家都懂的,是怕走夜路,恐人偷襲。

「崆峒三煞」之一的胡軒心裡偷笑,「方震也算得是個名武師,怎的害怕成這個樣子。他是在虎威鏢局中坐第二把交椅的,如此看來,只怕這位孟老鏢頭也是徒有虛名了。」於是他開口說道:「方老弟不必擔憂,咱們有四個人呢,我不信那廝就有三頭六臂。」

他的師侄楊大熊顫聲說道:「師叔切勿輕敵,那、那廝實在太過厲害,我、我也有點害怕走夜路呢!」

胡軒皺了皺眉,說道:「你們怕走夜路,那就走快一些!」其實他口裡雖說不怕,心裡也禁不住有點發毛。那個來去無蹤的敵人的厲害,無須他的師侄多說,他早已聽得許多人說過了。

一陣風吹過,蘆葦簌簌作響,孟青河悄聲說道:「小心,好像有人!」此言一出,嚇得方、楊二人連忙伏在地上。

胡軒哈哈笑道:「孟大哥,這裡鬼影子都沒一個,哪會有人?咱們莫要自己嚇自己,弄成草木皆兵!」

孟青河精於「聽風辨器」之術,心裡想道:「這分明就是夜行人伏在蘆葦叢中爬行的聲息,我怎會聽錯?可笑這個胡軒枉稱崆峒三煞,卻是並無實學,妄自尊大。但他不肯相信我的說話,我只好獨自提防了。」

心念未已,忽見胡軒把手一揚,喝道:「鼠輩想要偷施暗算么?給我滾出來!」

原來胡軒是故意裝作不知有人埋伏,好讓對方不加提防的。他罵別人「暗算」,其實別人未曾出手,倒是他先行發出暗器,暗算人家了。

他們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尤其是號稱「崆峒三煞」之一的胡軒,平日在江湖行走,只有別人聞他之名而喪膽,按說這蘆花盪雖然是極目荒涼,他們也不該膽怯的,但此際,他們卻是禁不住一顆心卜通通地跳!

只聽叮叮噹噹幾聲連珠密響,三柄飛錐反打回來。隨即只覺一陣腥風撲面,蘆葦中灑出一把砂子。有個蒼老的聲音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讓你也嘗嘗我這奪命神砂的滋味!」

胡軒聞得腥氣,知是毒砂,忙發出一記劈空掌,斜躍數步。只見蘆葦叢中跳出三個人,一個和尚,一個道士,一個頰下有三綹長須的中年漢子。那胖和尚打落了胡軒三柄飛錐,毒砂則是中年漢子所發。

那和尚打落了胡軒的飛錐,大怒喝道:「媽巴子的,你就是那個什麼黑旋風嗎?鬼鬼祟祟的算什麼好漢,吃洒家一杖!」聲到人到,說到一個「杖」字,那碗口般粗大的禪杖已是照面打來。

胡軒怔了一怔,不知那和尚說的那個「黑旋風」是什麼人,但已知道這幫人並非他的對頭。禪杖業已打到面前,胡軒無暇分辯,而他又是一向兇橫慣的,心裡想道:「這禿驢居然比我還凶,且打下他的氣焰再說!」拔出佩刀招架,只聽得「當」的一聲,火花四濺,兩人竟是功力相當,但因那和尚使的是擯鐵禪杖,沉重得多。胡軒磕不落他的禪杖,佩刀卻損了一個缺口。

中年漢子雙手齊揚,毒砂又向孟青河等人灑去。方震人甚機靈,早已一個「懶驢打滾」滾入了蘆葦叢中。楊大熊行動遲笨,尚未發覺毒砂飛到。

孟青河脫下頭上戴的一頂氈帽,只見他身形疾起,「啪」的一掌將楊大熊推開,右手拿著氈帽一兜,就像磁石吸鐵一般,把那一把毒砂兜入了帽中,身法手法,端的是利落乾淨之極!

那和尚殺得性起,禪杖一招「夜叉探海」,接著就是「龍頂奪珠」「青犁耕地」,一連幾招兇猛之極的招數,恃著杖重力沉,殺得胡軒不敢硬碰,只好步步追閃!胡軒暗暗吃驚,心道:「哪裡來的這個禿驢,如此厲害?氣力大也還罷了,這杖法我也未曾見過,不知是哪一派的?」

楊大熊給孟青河一掌推開,不由自己地跌出了三丈開外,重重的摔了一跤,摔得渾身骨痛。他是練有金鐘罩的功夫的,摔得腰酸骨痛,不由得火起上沖,跳將起來,氣呼呼的就嚷道:「孟大叔,你為什麼打我?」

孟青河不理睬他,卻向那中年漢子說道:「閣下是石家莊的哪位莊主?」

那中年漢子也正在大聲叫道:「好一個千手如來收萬寶的接暗器手法!來的可是虎威鏢局的孟老鏢頭么?」

此言一出,孟青河立即叫道:「胡大哥住手!大水衝倒了龍王廟,都是自家人!」

走得近了,雙方都已看得清清楚楚,孟青河哈哈笑道:「原來是石家莊的二莊主,幸虧我認得你的奪命神砂。」

山西大同府的石家莊乃是地方一霸,在武林中也是大大有名。石家共有三房,男女老幼一百多口,成年的男子也有四五十人,人人都是身懷絕技,即使擠不進一流高手之列,在江湖上也是足以橫行無忌的了。

莊主石錯,以綿掌稱雄,嘗自誇平生未逢敵手,旁人不知真假,但的確沒有聽說他輸過給什麼人。二莊主石元,以暗器爭霸,曾經在一日之間,連傷八名黑道的高手,震撼江湖。黑道自道,聽得他的名字,都不禁有點驚心。三莊主石攻,則以六十四路紫金刀法馳譽,生平也是罕逢敵手。

綿掌、暗器、刀法號稱石家三絕,尤其以暗器奪命神砂最為狠毒,沾上一點,就會全身潰爛而亡。

此刻他們遇上的這個三綹長須的中年漢子,就是石家莊的二莊主石元了。

石元指著那個胖和尚道:「這位長白山的黑龍大師,新從關外來的。閣下大概是崆峒派的名宿吧?」

胡軒心道:「原來是關外高手,怪不得我竟看不出他的門派。」說道:「不敢。在下正是崆峒派的胡軒。那個傻小子是我的師侄楊大熊。」

黑龍禪師唱了個「喏」,大模大樣地說道:「不打不相識,剛才貧僧多有得罪,施主莫怪!」

石元接著說道:「這位是歸元寺的玄經道長,孟老鏢頭想必是知道的了。」

孟青河道:「聞名已久,幸會,幸會。」這個玄經道人似乎是個「三錐也扎不出一個響屁」的人,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胡軒的師侄楊大熊這才一步一拐的來到,胡軒瞧他一眼,不由得吃了一驚,連忙說道:「大熊,你還不快多謝孟老鏢頭!」

石元說道:「還有呢!」

胡軒喝道:「傻小子,你懂什麼?孟老鏢頭救了你的性命,你知不知道?」

楊大熊半信半疑,說道:「你救了我的性命?幾時救的?」胡軒說道:「你捋起衣袖瞧瞧。」

持起衣袖,只見左右兩臂都有幾粒紅點,給指頭碰著,麻痒痒的極不舒服。

胡軒說道:「幸虧孟老鏢頭推你一把,否則你此刻已是全身潰爛了。」

原來石元剛才灑的那把奪命神砂,給孟青河用氈帽一兜,但卻還有少許「漏網」,幸虧孟青河立即把楊大熊一掌推開,這才只是沾了幾粒。

胡軒向石元深深一揖,說道:「冒犯虎威,請石莊主恕罪,賜予解藥。」

石元說道:「請問孟老鏢頭,你們此來,為了何事?」

孟青河道:「我們是為了赴一個約會而來。」

石元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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