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孟婆湯 第六章

深秋,安息路的庭院里滿地落葉,曹小姐難得地忘了給花盆裡的植物澆水。

十六歲的司望按約來到,帶了些老年人能吃的東西。幾個月來,老太太與少年已成了忘年交,幾乎每個周末都會見面,上次她直截了當地問道:「你是跟她一樣的人吧?」

她從不叫尹玉的名字,他懷疑曹小姐口中的「她」,其實是「他」。

「哦?」

「上輩子,你是誰?」

「我只是個普通人,活到二十五歲就死了,不像她那樣轟轟烈烈,所以我很羨慕她,更羨慕你——曹小姐。」

「二十五歲?」皺皺的嘴唇有些發抖,老人招了招手,「孩子,到我這裡來。」

彷彿是老太太的重孫子,司望依偎在她懷裡,聽著她緩慢而沉重的心跳。

「我結過婚,但沒生過孩子。抗戰年代,因為顛沛流離地逃難而流產。」她輕輕地摸著他的頭髮,「好想有個孩子,我卻不能。我的丈夫後來去了台灣,居然成了一個大人物,在那裡結婚生子。20世紀80年代,他回大陸見過我一面,就再沒聯繫過,後來我從報紙上看到了他的死訊。我親眼看到過太多的殺人與被殺,你永遠報不完你的仇恨,懂了嗎?」

「可是……」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老太太只說了一句,便閉上眼睛睡著了。

此刻,司望走進曹小姐的書房,發現她的氣色非常糟糕,整個人無力地癱在躺椅上,臉上的老人斑更為明顯。

她伸出乾枯的死人骨頭般的手,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她……她……是不是……死……了……」

「誰?不,她在香港好好的啊,不要亂想啦!」

「你在騙我。」

「沒有啊,我還在跟她通郵件呢。」

「昨晚,我夢到她了。」

又是託夢?難道,尹玉真的在香港死了?

曹小姐繼續悲哀地說:「她告訴我——自己死了。」

臉上淌下兩行熱淚,司望慌忙找來手絹,卻怎麼也擦不完,眼睜睜地看著她老淚縱橫。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老太太艱難地大聲念出這兩句,似乎吐盡生命中最後一口氣。

少年默念出後面兩句:「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隔了一周,當他再來安息路看曹小姐,卻發現大門緊鎖,門縫裡看到院子里積滿落葉。他向鄰居打聽才知道,老太太已在七天前死了,就在他離開後的那一晚。

司望跪倒在台階下,磕了三個頭。

他淚流滿面地蹬著自行車,來到安息路的另一頭,那棟三層樓的老房子——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曾經有個神秘的老頭住在這裡,經歷過波瀾壯闊的二十世紀。

幾天前,他拜託了葉蕭警官,調查當年住在這棟房子里的老人的真實身份。

「中國最後一個托

派。」葉蕭在注意司望表情的細微變化,「你問他幹什麼?」

「只有他見過少年時的申明。」

「可他在1992年就死了,享年92歲。」

「我知道,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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