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回 稜稜風骨驚雄主 惘惘情懷悵慧姬

拖雷與明慧公主走近金帳,剛好聽得成吉思汗在帳中罵人:「哼,說什麼多行仁義,少施殺戮,這不過是腐儒之見,迂拙之言!我若不把敵人殺得膽寒,焉能使四方懾服?哼,我受命於天,天下未曾一統,我要死也死不了的!不要你醫,你走,你走!我倒不信,不要你難道我就會死!」罵聲中一個背著葯囊的老者走出帳來。

拖雷莫名其妙,問那輪值的金帳武士道:「這是怎麼回事?」

武士道:「這人是漢人的名醫柳元宗,好不容易才請得他來給大汗看病的。」

拖雷道:「為什麼大汗又把他趕跑呢?」

明慧公主笑道:「我也常常喜歡扮作男子的,不過你沒有見過罷了。這是我的獵裝,你試試合不合身?」

拖雷吃了一驚,說道:「連這位名醫都不敢下藥了么?」武士默默地點了點頭。

拖雷和明慧公主連忙走進金帳,只見成吉思汗氣喘吁吁地閉著眼睛,想是罵人之後,十分疲倦。成吉思汗的后妃和三個兒子朮赤、察合台、窩闊台圍在他的身邊。

鎮國王子和他的兩個武士走開之後,明慧公主說道:「婉妹,你受委屈了。你回去換衣裳吧,待會兒我再來看你。」

拖雷走上前道:「爹,我和妹妹來了,你好點嗎?」

成吉思汗緩緩張開眼睛,忽地又大叫道:「什麼,你怕我活不下去嗎?我要把世界變作蒙古人的牧場,誰敢違抗我的意旨?我是一定還要活下去的!」

楊婉正是要等明慧公主這句說話,當下也就不再客氣,一個轉身,一掌揮出,清脆玲瓏地打了鎮國王子一記耳光。雖然還不算是施展殺手,這一記耳光亦已著實打得不輕!

年長的王公悄聲說道:「看這樣子,恐怕大汗是不成了。咱們還是請他吩咐後事吧!」

拖雷接下去說道:「好,那我就不必給你解釋了。但我過去雖然知道漢人講究氣節,心裡總是不大相信,我想哪裡能有這樣的完人呢?我一手拿著刀劍,一手拿著官職金銀,誰人在我面前還不低頭?現在我見了這位楊姑娘,我才知道的確有這樣的人,更可怕的是,她還是個弱質女流呢。」

朮赤道:「我是長子,當然應該由我繼承汗位!」察合台道:「呸!你配!」

成吉思汗矇矓中似乎聽得有人爭吵,又睜開了眼睛。

年紀最長的兩個王公跪下去道:「你像高山似的金身,如果倒塌了,你的大汗國由誰來統治?你像柱樑似的金身,如果傾倒了,你的神威大纛由誰來高舉?你的四個兒子之中,由誰來執政?你的兒子們,兄弟們,屬民百姓們以及后妃等人,請大汗你給我們留下聖旨。」

成吉思汗頹然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我當真是要死了么?」此時他稍稍清醒了些,已經知道自己是拗不過死神了。

眾人都不敢吭聲,成吉思汗的目光緩緩的從四個兒子身上掠過,嘆了口氣,說道:「你們還記得我教你們折箭的故事么?你們要像一束箭似的聚在一起,敵人才不能將你們折斷。如今我還未死,你們就互相爭吵,我死了也不能心安。」四個兒子齊聲應了一個「是」字,可是察合台與朮赤依然怒目而視,顯見敵意未消。

原來朮赤的母親曾被成吉思汗的敵人蔑里吉部所俘,朮赤是在釋俘之後他母親在歸途中生的,因此他的兄弟說他「來歷不明」,都不把他當作長兄看待。尤其是察合台更不服他,曾有好幾次當面罵他「野種」。剛才成吉思汗昏迷之時,朮赤想以長子的身份繼承大位,察合台又立即斥他「不配」。其時成吉思汗恰好醒來,都聽見了。

成吉思汗心裡想道:「若立朮赤為汗,他的兄弟一定不肯服他。察合台很會打仗,但十分跋扈,立他為汗,只怕也會惹起內亂。窩闊台性情忠厚,最得部下擁戴,可是精明不足,此時若立他為汗,對他恐怕是禍非福。」

要知窩闊台雖得部下擁戴,但在六盤山這一路的軍隊卻是鎮國王子統率的,鎮國王子是擁護察合台的,察合台定然不肯讓窩闊台安坐大汗的寶座。故此成吉思汗雖然想要窩闊台做他的繼承人,卻也考慮到了時地不宜。

最後成吉思汗想起了拖雷,拖雷是他寵愛的小兒子。「拖雷很能幹,可是他年紀最小,威信未立,要他扶助窩闊台最好,立他為汗,卻不適宜。」

成吉思汗躊躇未決,喝了一口參湯之後,說道:「天下大得很,你們打平了天下,各領一個汗國,也就不必爭吵了。」

察合台道:「爹爹說的是。但漢人有兩句話說:『天無二日,民無二王。』這話也似乎很有道理。」

成吉思汗眉頭一皺,主意已定,說道:「做首領的人應該得到最大多數的人的擁護,我就是在斡難河的大會中,受各部酋長一致推舉才做大汗的,這個規例很好,應該立為法制。以後世世代代,永遠遵依。」

兩個最年長的王公說道:「請大汗詳加指示。」因為這只是一個原則,還沒有接觸到具體的問題。

成吉思汗道:「好,你們聽著:我死之後,你們要將我的遺體運回和林,三個月之內,召集各部酋長、王公、各軍將領開個大會,這個會可以叫做『庫里爾泰會』(蒙語『庫里爾泰』是『各個有權力的人』的意思。),庫里爾泰會秉承我的遺命,推舉繼位的大汗,新的大汗未推出之前,由拖雷監國!」

察合台聽了成吉思汗的遺囑,大失所望。尤其不忿的是,非但大汗之位沒有確定,就連「監國」也沒他的份兒。不過正因為大汗之位未定,他還存有一線希望。

懷有野心的人總是把自己估計過高的,察合台心裡想道:「我打仗功勞最大,王公、酋長,哪個不怕我幾分?庫里爾泰會中,只要有幾個得力的人助我,那些酋長王公自必隨聲附和。這大汗的寶座,終歸是我囊中之物。」成吉思汗的遺囑不能更改,察合台又想得如意,因此也就不願冒險去發動兵變剷除窩闊台和拖雷了。

人人都在凝神聆聽成吉思汗的遺囑,面上的表情因各人利害關係的不同而或喜或憂。只有明慧公主對遺囑無所索懷,她一心只是關懷臨危的老父。

成吉思汗在這「迴光返照」之際,感觸特別靈敏,他看到了明慧公主眼角晶瑩的淚珠,不覺心裡一酸,想道:「到底是阿勒海別姬疼我,不像察合台他們,我還未死,他們就在勾心鬥角了。」

成吉思汗微感歉疚,低聲叫道:「阿勒海別姬!」明慧公主道:「爹,我在這兒。」成吉思汗撫著她的手說道:「我很抱歉未能答應你最後一個請求,你心裡還在怪我嗎?」

明慧公主知道他是指自己和鎮國王子的婚事,他這麼說,已經是有點悔意的了。明慧公主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眼淚不自禁地簌簌而下,哽咽道:「爹,我任憑你的主意。」成吉思汗道:「你不必難過,我死之後,你的四哥拖雷一定會照顧你的,你讓拖雷給你作主吧。」話中有話,即是把明慧公主的婚姻,交給拖雷處置。

要知成吉思汗此際還得利用鎮國王子的兵力,所以他不能明言。但若將來時移勢易,鎮國王子的利用價值若然消失,這一宗女兒所不願意的婚姻,成吉思汗當然也就無須堅持。不過將來時勢變得如何,成吉思汗也是難料,故此只能交給拖雷處置。他這幾句話也即是向拖雷暗示:「倘若你將來還要利用鎮國王子,那就不能讓妹子悔婚。」

明慧公主道:「我就是為了這件事情為難,我本來答應要送你回去的,現在又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了。」

明慧公主號啕大哭,察合台說道:「你別哭亂了人心,咱們還要商量大事呢。」當下王公、后妃、將領等人,就在帳中開個臨時會議,商議如何給成吉思汗舉喪,以及攻金的軍事行動是停止還是繼續等等問題。在會中因利害關係的不同,少不免又是一場爭吵。

鎮國王子雖然聽不懂成吉思汗臨終之際對明慧公主所說的那幾句話的含意,但亦隱隱感到「大事」不妙。一來拖雷與他一向不和,如今由拖雷監國,自是對他不利;二來成吉思汗一死,按照蒙古習俗,雖然不必如漢人之守三年之孝,但他與明慧公主的婚事至少也要擱到新的大汗繼位之後了。他當然知道明慧公主不喜歡他,婚事擱置下來,越遲越是對他不利。

拖雷拿出一枝令箭,說:「這是刻有我名字的令箭,有人問你,你說是我派你到南朝去作細作好了,相信沒有人敢留難你的。」

鎮國王子道:「好,這路軍事是由我指揮的,不管你們有無異議,我是決意班師了。」

那兩個武士道:「是個小子。」

此時已是第二天的早晨了。且說楊婉一覺醒來,未見明慧公主回來,心中有點不安,遂走出帳幕,在附近的山邊散步,暗中察看金帳的動靜。

不料她未盼到明慧公主,卻先碰見了從金帳匆匆趕出來的鎮國王子。

鎮國王子大事在身,本來是沒有注意她的。但他的兩個隨從武士,卻注意到了楊婉,這兩個武士正是在楊婉行刺餘一中那晚,曾經和她交過手的。

楊婉雖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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