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錯天命 第十八章

鳳九其實在心中打了個精細的算盤。

出梵音谷的第一樁事是先去姑姑處告一個饒。她當日是被姑姑帶上九重天,中途被帝君拐了,許多時日音信全無,雖然他們白家對自家崽兒皆是放養,但說不準這些時日姑姑亦很擔憂她,她需去姑姑處順一順她的毛。

第二樁事是復活葉青緹,青緹當年為救她而死在妖刀嵐雨之下,魂魄染了妖氣,即便轉世投胎也只能為妖,生生世世痛苦,唯一可解救他之法是做出一副仙體承他的魂魄,化了這股妖氣,再到瑤池去洗滌掉凡塵,令他位列仙品。她當年收了他的魂魄放在冥主謝孤栦處。如今她得了頻婆果,頻婆果生死人肉白骨,肉出的白骨卻並非一個凡胎,乃是一個仙軀,正有復活他的妙用。如此,向姑姑討過饒後,正可以去謝孤栦那裡討回托他保管的葉靑緹的魂魄。

取到青緹的魂魄,即刻去姥姥伏覓仙母處走一趟了,這便是第三樁事。她同帝君雖已做了夫妻,親族俱在的成親禮卻還未有過。這種虛禮在帝君看來是篇虛文,但在青丘老一輩眼中卻是天大的事,她同帝君勢必還要再辦個成親禮。然帝君一非世家二無重權,更要命的是還打得一手好架,過她姥姥這一關可能很不容易。帝君是她好不容易掙來的,這樁姻緣豈可壞在姥姥手中,是以她要獨自去趟姥姥處會會姥姥,將她老人家說通。

但古來之事,一向是天不從人願者多。

九重天太子殿下夜華君的洗梧宮中,一個涼亭裡頭,鳳九她姑父太子殿下風姿無雙,彼時正悠閑地在亭中提筆作畫。她姑姑白淺歪在一個卧榻上翻一個遊記本子,她小表弟糯米糰子偎在姑姑懷中睡得正香。

她戰戰兢兢地挨過去同她姑姑行禮,一個大禮拜過,她那位太子殿下的姑父倒是沖她笑了一笑,她姑姑卻連眼皮也沒抬,只一個聲音在遊記本子後頭響起來:「哦,是鳳九啊,你是不是忘了近日你身上擔著什麼大事啊?」姑姑這種聲調,是沒有好事的聲調。

她立刻打了一個冷戰,小聲道:「不……不記得。」

姑姑仍然沒有抬眼,續道:「那我提醒你一下啊,你的兵藏之禮就在十五日後。」

兵藏之禮。她腦門一下生疼,哭喪著臉道:「姑姑你能否當今日沒見著我,其實我十五六日後才能回來呢?」

她姑姑終於抬眼,眼中帶笑:「你若是真的十五六日後才能回來,兵藏之禮我就變成你的樣子頂了你,但你既然回來了,就別想著再趁什麼便宜乖,還有十五日,每日少睡兩三個時辰,也盡夠準備了。」

她泫然欲泣道:「可我一天統共才睡四個時辰。」

她姑姑就同情地看著她:「啊,怪可憐的,但年輕人嘛,一天只睡一兩個時辰不妨事。」

她將求助的目光看向她姑父夜華君,夜華君擱筆道:「唔,的確怪可憐的。」

她的眼中立刻燃起希望的火光,夜華君換了支兔毫道:「幸虧你回來得早,若是再遲個七八日,大約只有熬通夜了。」

鳳九眼中希望的火光閃了閃,噗,就滅了。

雖然青丘之國不如九重天禮儀繁重,大面上一些禮儀還是有。譬如這個兵藏之禮。這是每一任新君即位後必行的一個禮。新君即位日便由白止帝君合著天相及新君的生辰時占出行禮的日期來。通常是百年之後,這期間新君須親手打出一款趁手兵器,於兵藏之禮那日當著八荒仙者的面藏於名下治所的聖地,以為後世子孫留用。譬如她手中的陶鑄劍,就是她姑姑白淺當年為自個兒的兵藏之禮造出的傑作。

鳳九自從領了她姑姑的仙職,繼位為東荒之君,兩百年來一半時光花在進學上,另一半時光就花在鍛造這件神兵上頭。她鍛的亦是一柄劍,因制劍之材取於大荒中的合虛山,因而給此劍命的名號是合虛劍。

她姑姑的婚宴前幾日,其實合虛劍已經鑄成,但裝劍以做兵藏之用的劍匣子卻還不曉得在哪朵浮雲後頭。她從前想的是反正時日尚早,待姑姑的婚宴後再在九重天玩耍一兩個月也不見得會誤什麼事。

哪知後頭她竟掉進了梵音谷,哪知她還將此事忘得一乾二淨。

若行禮日那天她將一把裸劍呈在八荒眼前,她爺爺白止帝君非將她一身狐狸皮剝了不可。鳳九悲嘆地望了一回蒼天,她此前的那個精細打算無須做了,造劍匣子方才是此時命中的大事。十五天,十五天。權且拼一拼罷。

鳳九唉聲嘆氣地途經一十三天的芬陀利池,巧遇連宋君,二人偕走,連宋君瞧鳳九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不禁關懷了一二。鳳九在連宋君一番關懷下,十分感動,身上此時背著一個什麼樣的大債也就照實說了。連宋君搖著扇子笑道:「你家中不是還儲著一個帝君?東華造劍匣的水平可謂一流,他來做這個定能在一兩日內完工,此種要緊時刻你將他供在那裡不拿來用一用豈不暴殄天物?」調笑道「你溫存他幾句他就幫你做了,何須你在此長吁短嘆?」

鳳九此時有一半神志放在劍匣該選什麼材質,做個什麼式樣上頭,聽及連宋君此言,含糊道:「我自己的事其實還是該我自己來做,這個事交給帝君自然萬無一失,但什麼事情都靠著帝君就忒不上進了,再說帝君他也不想我長成一個只靠他的廢物。這個事頂多幫我籌劃籌劃制劍匣的進度,別的大約也不會多伸手幫我。」她又想起什麼似的突然眼睛放光道,「不然三殿下同我打個賭看帝君會不會主動代勞我,若我贏了,三殿下將上回給成玉元君做短劍所剩的世間至為珍貴的雩琈玉贈我,若三殿下贏了,我拿芬陀利池的肥魚做半月糖醋魚獻給三殿下。」

方此時二人正踏入宮門,連宋君收起扇子笑道:「賭注雖是得宜相當,但思及你的境況,這個賭局還是我贏了的好。」扇子一點又道,「唔,我贏了其實也不算好,若吃了你的糖醋魚,依東華的妒性,他非讓我吐出來不可。」

鳳九道:「三殿下這麼說未免託大,再則帝君他也不至於這樣罷……」二人一路閑聊入宮。

然連宋君近日情場雖得意,賭運卻不佳,帝君聽及鳳九前去她姑姑處告饒後的成果,果然當即半空中化出筆墨來為她理了個制劍匣的進度,貼在書房正對著書桌的一根柱子上頭,想了想又在言語間給予了她一些鼓勵,別的再沒有了。

鳳九趁東華出書房門,趕緊朝連宋君拱手,面帶喜色小聲道:「承三殿下抬愛,看來今日在下財星入宮,註定要將三殿下的雩琈玉收為囊中物了。」

連宋君亦小聲道:「方才看你還滿面愁容,此時怎就開懷至此,就為贏了我一個雩琈玉?」

鳳九更小聲道:「十五日內製好劍匣已是既定之事,愁也愁不出更多什麼,愁一會兒松一松心情也就罷了,能將三殿下的雩琈玉誆來為我的劍匣增一分光彩卻是意外之喜,怎能不叫人喜笑顏開?」

外頭東華已支使重霖在一株紅葉樹下擺開一張棋桌並兩個石凳。書房如今有鳳九坐鎮,她此時要在書桌前頭描劍匣圖樣,他同連宋在書房下棋未免妨礙她,今日天色又和暖,在外頭下棋吹吹涼風也好。

重霖抱著棋桌換了好幾個方向,口中一時道帝君擺在此處對否,一時道帝君擺在彼處對否,卻總是不對。重霖一頭大汗。別看重霖仙官一派板正,太晨宮中卻以善解帝君之意著稱,享著一個解語花的美名。此時擺個桌子都不能循著帝君的心意擺好,這讓解語花重霖大人感到壓力很大。又擺了幾個來回,重霖大人行將崩潰時,方聽帝君緩緩道:「唔,這個位置不錯。」

重霖大人著實沒明白,此時這個棋桌遠在紅葉樹樹蔭之外,離那叢觀賞花卉也遠,帝君怎麼就看上了這個位置,起身提袖擦汗時,抬眼便瞧見書房裡頭的那張長書桌,以及書桌後頭鋪紙擺硯的鳳九。重霖大人頓然悟了,瞧著那張書桌因不十分對著書房門,在外頭看無論如何也看不盡興……解語花重霖大人誠懇向帝君道:「外頭正有涼風適意,鳳九殿下的書桌卻太偏可能吃不到涼風,待臣將殿下的書桌也挪挪罷。」帝君欣賞地看了他一眼,贊同地點頭:「嗯,挪挪也好。」

鳳九在裡頭用功,東華連宋二人在外頭用功,棋面上黑白子縱橫,連宋君頗有些感慨:「年前你我也是在這太晨宮中喝酒下棋,彼時我記得對你曾有一勸,說有朝一日你若想通了要找一位帝後雙修,知鶴也算不錯。唉,其實知鶴她配你,終歸勉強了些,但那時念著她在太晨宮中多年……不過你等了這許多年後等來鳳九,倒沒有虛等,果然唯有這一個承得起你的帝後之位。」

東華挑眉道:「你今日來前喝醉了酒?竟然難得有幾句好話。」

連宋不以為意笑道:「酒卻沒喝,賭倒是打了一個。」又道,「雖然我對知鶴的印象也算不錯,呃,知鶴她舞還跳得不錯,不過要論貌美兼大氣,說句不偏幫的話,知鶴這點上卻遠不及鳳九。」落下一粒白子道,「今日我諫鳳九她制劍匣之事不妨找你代勞,她卻道她自己的事本當自己來做,不能靠著你徒長成一個廢物。我原以為這只是她的一番場面話,小姑娘嘛,一向總要人捧著寵著,不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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