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阿蘭若 第四章

次日天明,鳳九落寞地坐在床頭,領悟人生。

昨夜幸得蘇陌葉出手將她劈暈,以至她能同青殿和煦地共處一條小畫舫。聽說青殿繞著她轉悠大半夜無果,挨著晨間錦雞初鳴,方懨懨鑽進自個兒的卧艙休整了。鳳九一喜,一憂。喜的是,今日不用同青殿打照面真是甚好甚好,憂的是,夜間莫非還讓蘇陌葉劈自己一劈?縱然蘇陌葉好手法,她囫圇暈一夜,次日卻免不了頭暈頸子痛,長此以往,實非良計。

一旁服侍的忠僕茶茶瞧著沉思的鳳九,亦有一喜並一憂。喜的是,近時殿下聖眷日隆,昨夜聖意還親裁息澤大人閑時多陪一陪殿下,殿下總算要苦盡甘來了。憂的是,息澤大人昨日夜間卻並未遵照聖意前來同殿下作伴,莫非是自己留給大人的門留得太小了?那麼,今夜或者乾脆不要關門,只搭個帘子?但江上風寒,倘殿下過了寒氣……主僕二人各自糾結,卻聽得外頭一聲傳報,說青殿它入眠了半個時辰,約估摸殿下該起床了,惦念著同殿下共進早膳,強撐著精神亦醒了,此時正在外頭盤踞候著。

鳳九心中嘆一聲這勞什子陰魂不善的青殿,臉上卻一派擔憂關懷狀:「才睡了半個時辰怎夠,它折騰了一夜,定然沒精神,正該多睡睡,你們哄著它去睡罷,它若身子累垮了,到頭來也是我這個做姐姐的最傷心。」

茶茶有些驚訝道:「算來已有兩日不見青殿,若是往常殿下定然招青殿作陪的,便是青殿躺著盤在殿下腳邊睡一睡也好,今日怎麼……」

鳳九心中一咯噔。

茶茶卻突然住口,臉上騰地漾起一抹異樣的紅暈,半晌,滿面羞澀地道:「難道,難道殿下今日是要去找息澤大人,才不便素來最為心疼的青殿打擾么?」

拳頭一握,滿面紅光地道:「息澤大人是殿下的夫君,若是息澤大人同青殿相比,自然、自然要不同些。」

又省起什麼,滿面慚愧地道:「殿下可是立時便去息澤大人房中陪他用早膳?啊,這等事自然是片刻不能等的,茶茶愚魯,不僅現在才覺出殿下的用意,還問出這等糊塗話。殿下放心,茶茶立時便去息澤大人處通傳一聲!」

話罷兔子一樣跑了。

鳳九半個「不」字方出口,茶茶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鳳九呆了一陣,默默無言地將抬起來預備阻攔的手收了回去。

也罷,兩害相權取其輕,今日一整天是折在青殿手上還是折在息澤神君手上,用腳趾頭想,她也該選息澤。

當年她姑姑在一條小巴蛇手裡頭吃了個悶虧,她此時覺得,她遲早也要斷送在這個陰魂不善的青殿手裡頭。他們青丘果然同蛇這個東西八字不合。

因在船上,分給息澤神君的這間房也並不寬敞,一道寒鴉戲水的屏風將前後隔開,鳳九磨蹭著推門而入時,瞧見橘諾嫦棣二人圍坐在一張紅木四方桌前,正斯斯文文地飲粥。息澤則坐在幾步遠的一個香幾跟前,調弄一個香爐。

她進門鬧出的動靜挺大,息澤卻連頭也沒抬,嫦棣彎起嘴角,看笑話一樣看著她,橘諾仍然斯斯文文地飲粥。

鳳九挑了挑眉,即便橋諾有病,息澤需時時照看,但也該息澤前往橘諾的住所探看,這一雙姊妹行事倒是半點不避嫌,竟比她還瀟洒,她由衷欽佩。

嫦棣瞧息澤全沒有理睬鳳九的打算,一片得意,料定她此番尷尬,定然待不住半刻,心中十分順暢,臉上笑意更深。

但不過一瞬,笑就僵在了臉上。

嫦棣著實低估了鳳九的臉皮,她原本底子就不錯,梵音谷中時,又親得東華帝君耳濡目染的調教,現如今一副厚臉皮雖談不上刀劍不侵,應付此種境況卻如庖丁解牛遊刃有餘。但見她旁若無人自尋了桌椅,旁若無人自上了膳食,而後,她們飲著淡粥,沒滋沒味,一勺一勺復一勺,而她在一旁百無禁忌大塊朵頤,看她的樣子,吃得十分開心。

嫦棣不解,阿蘭若這麼亦步亦趨地纏著息澤,應是對息澤神君十分有情,一大早卻遭息澤如此冷落,她的委屈呢?她的不甘呢?她的怨憤呢?她的傷情呢?不過,阿蘭若一向會演戲,說不定只是強顏歡笑,若是這般,便由她來激她一激。

嫦棣計較完畢,冷笑一聲:「聽說阿蘭若姊姊此來是陪息澤大人共用早膳的,既然姊姊膳已用畢,還是先行離開罷,莫妨礙了息澤大人同橘諾姊姊診病。」

鳳九從袖子里取出本書冊:「無妨,你們診你們的,我隨意翻翻閑書,莫太生分客氣,怕妨礙到我,我這個人沒什麼別的美德,就是大度。」

嫦棣頂著一頭青筋:「沒臉沒羞,誰怕妨礙到你!」被橘諾輕咳一聲打斷,道:「休得無禮。」轉向鳳九道:「妹妹恐不曉得,近日姊姊精神頭輕,若是尋常日妹妹來探視,姊姊自然喜不自勝,但近日屋子裡人一多便……」

話是對著鳳九說,目光卻有意無意地望向息澤。

鳳九殷切關心道:「正是,姊姊既是這種病症,看來需趕緊回房躺著好好修養才是正經,姊姊的卧間離此處像是不近,等等我著兩個宮婢好好護送姊姊回去。」話間便要起身。

橘諾愣住,嫦棣恨得咬向著息澤道:「你看她……」

鳳九謙虛道:「妹妹可是要誇讚姐姐我想得周到,哎,妹姊就是這樣客氣,這樣懂禮。」

嫦棣未出口的狠話全噎在肚子里,說,此時倒顯得自己不懂禮了,不說,這口氣又如何咽得下。心思一轉,伸手便扶住近旁的橘諾,驚慌狀道:「橘諾姊姊,你怎麼了?」一雙姊妹心有靈犀,就見橘諾抬手扶額:「突然覺著頭暈……」雙簧唱得極好。

這種,叫做同情戲,演來專為博同情的。鳳九一眼就看出來,因為,她小時候一惹禍,便愛演這種戲,從小到大不曉得演了多少本。她在心中哀嘆橘諾嫦棣的演技之差,但就是這麼一副演技,竟還真勞動息澤神君擱下香爐走了幾步,將橘諾扶了一扶,手還搭上她的脈,目光似乎還有意無意地掃過她的腹部。

這件事有些難辦,看阿蘭若這個便宜夫君的模樣,的確著緊橘諾,想必診不診得出個什麼,這位息澤神君都要親自下逐客令了。鳳九心中大嘆,蒼天啊,倘青殿已睡著了她自然不必賴在此處,但倘它沒有睡著,她一旦走出這個門,僕從們必定善解人意地簇擁她去同青殿遊玩一番……她頭冒冷汗,或者此時自己裝個暈,還可以繼續在息澤房中賴上一賴?

鳳九沒有暈成,因忠僕茶茶及時叩門而入。茶茶自以為鳳九愛青殿切,青殿什麼時候有個什麼情狀都要及時通傳給她,於是附耳傳給了鳳九一個話:「青殿已安睡了,歇得很熟,殿下不必擔心。」

同橘諾診脈的息澤神君果然抬起頭來,漫不經心向鳳九道:「你……」

你字還沒有落地,鳳九已眉開眼笑地跳起來:「瞧我這個記性,忘了今早約了陌少吹河風,你們吹不得河風,好好在房中安歇著,告辭告辭,有空再來叨擾。」出了門還探進一個頭,笑容可掬地朝橘諾點頭,真誠道:「姊姊保重,有病就要治,就要按時喝葯,爭取早日康復。」橘諾的臉剎那青了。

息澤頓了良久,轉向嫦棣,將方才對著鳳九沒說完的那句話補充完:「你幫我把門口那包藥粉拿過來。」

船雖大,但尋蘇陌葉,不過兩處,要麼他的卧處,要麼船頭。

鳳九在船頭尋著蘇陌葉時,入眼處一個紅泥火爐,一套奪得千峰翠色的青瓷茶器,陌少正提壺倒茶入茶海,瞧著她似笑非笑:「春眠新覺書無味,閑倚欄杆吃苦茶。姑娘匆匆而來,可要蘇某分茶一杯?」

鳳九總算明白為何八荒四海奉陌少是個紈絝,如此形態,可不就是個風流紈絝?虧得她修行穩固,只是眼皮略跳了跳,換個尋常女子,如此翩翩公子臨風煮茶款款相邀,豈能把持得住?

同是好茶之人,顯見得東華帝君與蘇陌葉就十分不同。若是帝君烹茶,做派形容自然與他一般雅緻,話卻不會說得陌少這樣有意趣,帝君一般就三個字:「喝不喝?」

鳳九輕聲一笑。

頃刻又有些茫然,東華帝君,近時其實已很少想起他。那時自己忙著去盜頻婆果,果子入手便掉進了這個世界,不曉得帝君同姬蘅的後續。或許二人心結盡解,已雙宿雙飛,正如姬蘅所說,漫漫仙途,他們今後定會長長久久。

鳳九呵氣曖手。雖然偶爾仍會想起帝君一些點滴,但這是同自己連在一起的一段過往,也無須刻意去忘懷,今後東華帝君這四個字,對她而言,不過就是四個字罷了。

蘇陌葉遞過來一個蒲團邀她入座:「不過同你開個玩笑,怎麼,勾起了你什麼傷懷事?」

鳳九一愣:「我年紀小小,能有什麼事好傷懷。」忍了忍,沒有忍住,探身問蘇陌葉:「方才那席邀茶的話,你從前也對阿蘭若那麼說?」

蘇陌葉挑一挑眉。

鳳九又忍了忍,還是沒有忍住,探得更過去些:「那阿蘭若她是如何回你的?」

蘇陌葉分茶的手顫了顫,眼前似乎又浮現少女斂眉一笑,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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