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回 紅燭灰殘還信物 洞房枕冷負良宵

侍梅捏了捏貼身收藏的綉荷包,荷包里有她的一縷秀髮。侍梅不禁心中苦笑,暗自想道:「後天他就要和新人拜堂成親了,拜堂成親,嘿,嘿,拜堂成親?這四個字他也曾經和我說過的!」

侍梅自幼賣到辛家,她是和辛龍生一同長大的,兩小無猜,一起遊玩的時候,誰也沒有記起誰是丫頭,誰是主子。

侍梅道:「他害我,我也害他。我叫他今後——」龍天香吃了一驚道:「你怎樣害他?你又要他今後怎樣?」

辛龍生說:「誰說不能成親,回去我就和姑姑說我要娶你。」侍梅嚇得慌了,說道:「你千萬不要這樣,十四姑會打我的。」辛龍生道:「姑姑打你,我就和你一同逃走。成了親再回來,看她能夠把咱們怎樣?」侍梅又驚又喜,說道:「你當真要娶我?」辛龍生道:「老天爺在上,若然我騙了你,叫我不得好死!」侍梅連忙掩住他的嘴,說道:「我知道你是真心就算了,你不要發誓,也不要回去和姑姑說,我,我等你。」說到最後這句話,不由得滿面通紅,轉過了頭,這天侍梅並沒有和辛龍生玩「拜堂成親」的遊戲,但在她的心裡,已經是在準備等到他們長大的時候,辛龍生會叫人抬著花轎來迎娶她了。

這次事情過後不久,辛龍生就奉了父母之命,到江南去拜文逸凡為師,一去九年,在這九年期間,僅僅回家兩次,第一次回來的時候,他是十九歲,侍梅是十七歲,按說彼此已經長大,辛龍生倘若把那次說話當真的話,是應該和她私里重提舊事的,可是辛龍生並沒有和她重提舊事,雖然對她仍是十分和氣。

辛龍生不肯重提舊事,侍梅是丫頭的身份,偏又心高氣傲,當然更不肯給人看賤和他說了。不過侍梅還沒死心,以為辛龍生尚未學成,這次回家又只是匆匆一轉,無暇與她談婚論嫁。雖然她也有了多少懷疑,懷疑這個長大了的「侄少爺」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和她一同玩耍的大哥哥了,換言之也就是變心了。可是儘管有所懷疑,她的芳心還是放在他的身上。

辛龍生第二次回家,那已經是去年的事情了,這次回家,正好碰上了奚玉瑾到他姑姑家裡冒充丫頭,侍梅當時不知道奚玉瑾的身份,辛龍生一聽說她是揚州奚家的小姐,卻是立即就知道了的。奚家武學世家,辛龍生在文逸凡門下多年,自是聞名已久。他碰上了武學名門的閨秀,哪裡還會把一個丫頭放在心上!

奇怪得很,奚玉瑾離開了他之後,辛龍生的疼痛就漸漸減輕,手足也能動彈了。

那個荷包中除了她的一縷頭髮之外,還有一面鏡子,這是婦女們家常所用的一種很普通的鏡子,但卻是辛龍生送給她的。

她還記得辛龍生是因何送給她這面鏡子的,就在那次玩不成「拜堂成親」遊戲的第二天,辛龍生在她房間里看她梳頭,看了一會,忽地笑道:「你有一頭秀髮,可惜沒有鏡子,梳不出好的花樣來,我送你一面鏡子,你喜歡嗎?」

果然當天晚上就給她買了一面鏡子回來。沒多久,辛龍生就到江南拜師去了。

有好事的賓客起鬨道:「新娘這麼早就想進洞房了嗎?不行,不行!」

她要將這縷青絲、這面鏡子,送到辛龍生的手上,她不敢幻想可以挽回辛龍生的心,只希望可以勾起他的回憶,記得還有一個對他痴情的丫頭。

且說侍梅和龍天香離開了文家,連夜下山,走過了中天竺,侍梅四顧無人,這才縱聲大笑起來。

辛龍生大為奇怪,說道:「奇怪,我剛才覺得發冷,現在又忽然好了。這究竟是什麼病?」

奚玉瑾暗嘆命苦,但事已如斯,除了咒罵侍梅之外,也是沒有辦法,只好說道:「只要你是真心愛我,我也真心愛你,你我即使是只有夫妻之名,並無夫妻之實,那也算不了什麼?為了防你難以把持,請你到外面的書房睡吧。」

雖然是在戰亂的年頭,四方豪傑沖著文逸凡的面子,來的還是不少。

辛龍生與奚玉瑾拜過堂後,文逸凡便即當眾宣布,立他做掌門弟子。喜上加喜,眾賓客爭著上前道賀,辛龍生志得意滿,只覺平生之樂,再也無過於今日了。

紅燭高燒,笙歌盈耳,賀客滿堂。這天是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的掌門弟子成親的好日子。

奚玉瑾心裡想道:「為什麼她一定要和龍生換杯,又不向我敬酒?」按常理而論,侍梅是應該同時向新婚夫婦敬酒才對的。

姓龍那女子見她躊躇不前,只道她已經改變了主意,便勸她道:「事已如斯,你又何必自尋煩惱,咱們還是回去吧。」

侍梅仍然是重複那句話:「不,我還是要見他一見。」再加上一句:「我要看他對我怎樣?」

辛龍生見她們這樣快來,心頭一凜,想道:「我剛才說的話不知侍梅聽見了沒有?哼,就算她聽見了,她一個丫頭,又能將我怎樣?」原來他剛才攔阻侍梅進來,正是因為不願意在這大喜的日子見到她的。倒不是怕她吵鬧(他料想一個丫頭決不敢如此),而是不想在這大喜的日子,稍為有點「殺風景」的事情發生。

辛龍生接受了賓客道賀之後,喜筵擺開,新婚夫婦向賓客輪流敬酒。

因為來的客人太多,地方不夠寬敞,所有的客人當然不能都坐在一起,地位較低,交情較疏的客人席設外間,內堂里的客人只限於至親好友。

遺憾的是新郎新娘兩方面的親人都沒有來,所謂至親好友,只是屬於主婚人文逸凡的。

酒過三巡之後,忽地有個門人進入內堂報道:「有兩個我們都不認識的陌生女子到賀,其中一個說是掌門師兄的家人。」

辛龍生怔了一怔,說道:「她叫什麼名字?」他的那個師弟說道:「她叫侍梅。」

文逸凡心裡想道:「這好像是個丫頭的名字?」果然心念未已,便聽得辛龍生哈哈一笑,說道:「原來是我家的丫頭,這個丫頭倒是很要面子,說成了是我的家人了。你們就在外面隨便給她設個座位吧,不用叫她進來了。」

奚玉瑾疑心頓起,說道:「侍梅姐姐,你只喝了幾杯,怎的就會醉了?」

賓客中恰巧有一位名醫,外號「賽華佗」的川中隱俠葉天流。奚玉瑾進去見文逸凡,文逸凡好在尚未睡覺,聽她說了此事,大驚之下,連忙把「賽華佗」葉天流找來。

那弟子道:「另一位龍姑娘,她說她和師父你老人家乃是世交!」

侍梅道:「多謝侄少爺賞面,奴婢祝你和奚姑娘白頭到老,魚水和諧。」

那弟子道:「不錯,她說她的爹爹是福建龍岩縣的龍伯岩。我們也不知是真是假,但若然是真那可不能怠慢,故而我們只好讓她們先進來了。」

文逸凡道:「快請她們進來!」原來龍伯岩是文逸凡十多年沒有見過面的老朋友,是一位早已閉門封刀的武林俠隱。知道他的人不多,但他門下的弟子卻是當然知道的。

不過片刻。那名弟子已陪了侍梅和那姓龍的女子進入內堂來了。原來她們早已被引入外面的客廳,坐在那裡等候的了。文逸凡山居簡陋,內堂和外廳只是隔著一道門。

文逸凡老於世故,見此情形,心中是明白了幾分,想道:「家醜不外揚,我也不便向龍生盤問。但看來這丫頭還是處子,嗯,只要不是敗人名節,少年人犯點風流罪過,那也算不了什麼。不痴不聾不作阿家阿翁,我如今是師尊如父,是不便向徒弟盤問,那也唯有得糊塗處且糊塗了。」他情性洒脫,當下哈哈一笑,說道:「大家都喝得高興,我也有點醉了。天香侄女,你和楊姑娘既然要走,恕我不送啦。」

奚玉瑾是個很細心的人,把侍梅的神態看在眼裡,卻是不禁心中一動。

侍梅本來是想在他拜堂的時候進來的,轉念一想:「還是給他幾分面子吧,何況我也不願意親眼見到他和別人拜堂成親。」

他哪裡知道門外有一個傷心欲絕的少女,偷聽門內的笙歌,遲遲不敢進來。

此言一出,眾賓客都是大吃一驚,這才知道和侍梅一同進來的這個女子,果然是武林俠隱龍伯岩的獨生女兒龍天香。

龍天香襝衽一禮,說道:「家父是無時不在挂念叔叔。可惜——」說至此處,忽地眼圈一紅。文逸凡吃了一驚,連忙問道:「對啦,我還沒有問候你的爹爹呢,你爹爹好嗎,他為什麼不來?」

龍天香眼圈一紅,忍著眼淚,說道:「爹爹不幸,去年已去世了,只因世亂年荒,我又不知叔叔住在此處,未能來向叔叔報喪,請叔叔原諒。好在碰上了這位姐姐,我才知道今天是叔叔為令徒辦喜事的好日子。所以今天我是特地來向叔叔賀喜,也是特地來向叔叔報喪的。」

「賀喜」與「報喪」合而為一,當然是大殺風景之事。不過文逸凡一來因為龍伯岩是他的好朋友,聽到好朋友的噩耗,心中自是不無悲戚。二來他也原諒龍天香是個小姑娘,小姑娘說話不知避忌。故此非但並無慍色,反而安慰她道:「好在你也長大了,你爹爹得享天年,你亦無須太過悲痛了。今日是小徒成婚的日子,你們過來先見一見新郎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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