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回 逝水移川懷禹績 醇醪結客感朋誼

韓珮瑛沒有工夫再試,心裡暗笑,想道:「既然有人作東道主,我樂得住舒服些。」當下轉出小巷,走上大街,找尋禹城最大的那家客店投宿。

韓珮瑛想起前晚在黃河邊上的那個小鎮投宿,據客店主人所說,給她訂下房間的正是一個禿頭的漢子,心裡想道:「莫非就是此人?好,待會我也上儀醪樓去,看看他們對我如何,就可以知道是或不是了。」

這日天氣不大好,雖是晴天,卻刮著不大不小的風,韓珮瑛站在船頭,只見大河上下,濁流滔滔,不禁心頭悵觸,想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在亂世中做人可不能隨流浮沉。」又想:「黃河浪滾波翻,正好像當前的時局一樣,卻不知韃子兵打到了洛陽沒有?爹爹身處危城,一定是很挂念我了。」

那漢子把海碗重重一頓,看樣子就要發作,就在這時,酒樓上又來了幾個客人。

韓珮瑛心頭一動,問舟子道:「這人是誰,好俊的駛舟本領!」舟子道:「我以前也沒見過這人,恐怕是新來的船家吧?近日也有不少難民雇了船逃難的。」韓珮瑛道:「看來他不像是個船家,而且逃難應該逃向南方,他卻是往北走的。」舟子道:「這我可就不知道了,不過他雖然不似船家,駕船的本領卻實在高明,我撐了大半輩子的船,還沒有見過這樣熟練的舟子!」

韓珮瑛淡淡地說道:「我為什麼要受你們的孝敬,拿回去!」

楚大鵬恭恭敬敬地說道:「我們不敢驚動令尊,只是想請令尊下次重履中原之時,能賞我們一個面子。」韓珮瑛一聽這話,不禁大感奇怪,要知韓珮瑛家在洛陽,洛陽處天下(中國)之中,正是中原之地,不解楚大鵬何以會用上「重履中原」這四個字?

禹城是黃河北岸一個比較大的縣城,相傳是大禹治水時所建的城池,禹城又以產酒著名,城中有座酒樓,膾炙人口,名為「儀醪樓」,高出城中的民居之上,便於客人眺望黃河,韓珮瑛雖然未到過禹城,也知道禹城有這座著名的酒樓,原來據說最先發明釀酒的人是大禹的臣子儀狄,他製作酒醪,「禹賞之而美,遂疏儀狄。」(見《說文》)禹城中的這座「儀醒樓」自是含有紀念儀狄之意,久而久之也就成為禹城的一個名勝了。

韓珮瑛不想多費唇舌,說道:「你錯了。我只是路過,並不想在你這兒住宿。」說罷,便即牽了坐騎走開。掌柜的睜大了眼睛,尋思:「分明是那個人說的模樣,怎會錯了?但管他是對是錯,反正我已經收了房錢。」

韓珮瑛有了前兩日的經驗,心裡想道:「我且找一間比較小的客店,看看那幫人是不是也預先給我訂了房間?」當下牽了坐騎,便往橫街小巷裡尋找。

正行走間,忽地有個背著一簍煤球的小廝與她擦肩而過,韓珮瑛怕他腌臢,側身閃避。但小巷街道狹窄,韓珮瑛牽著坐騎,閃身不便,還是給那小廝揩了一下。

店小二捧了一壇酒放在桌邊,那粗豪漢子道:「不要酒杯,給我換一隻海碗。」店小二道:「是。」再轉一趟,把兩隻燒雞、五斤白肉和海碗及筷子等物擺在桌上。

韓珮瑛道:「我要一壺汾酒,半隻燒雞,一碟滷肉。」夥計應了一個「是」字,便即走了。

轉了幾條橫街小巷,韓珮瑛在一間毫不起眼的小客棧前面停下腳步,門口連招牌也沒有,只從檐角伸出一支竹竿,掛有「客棧」的布招。牆壁黑黝黝的,顯然是許久未加粉飾的了。

韓珮瑛用上了家傳的「彈指神通」功夫,酒杯宛似離弦之箭,去勢甚急。

老者與那禿頭漢子本來是要和韓珮瑛說話的,給這小廝插進來一鬧,倒是不由得僵在一旁。禿頭漢子滿面怒容想要發作,老者悄悄的把他按住,示意叫他不可節外生枝,待那小廝坐好之後,老者走過去道:「小老兒這廂有禮了。」

韓珮瑛不禁又是好惱,又是好笑,心裡想道:「這人還未露面,我已給他弄得寢食不安。」她自我嘲笑一番,把緊張的心情放鬆下來,便即離開客店,覓船渡河。

這小廝鑽進了一條小巷,韓珮瑛才驀地想起,這小廝好像是在哪裡見過似的?他臉上雖然骯髒,但眉清目秀,仍是掩飾不了的。韓珮瑛終於想了起來,這小廝正是她渡河之時所見的那個少年舟子。那舟子本來是穿著一身整潔的衣裳,相隔不過半天,搖身一變,就變成了一個髒兮兮的小廝,是以韓珮瑛想了許久方才想起。韓珮瑛心想:「這小子只怕是當真有點邪門。」

韓珮瑛道:「小哥,你是從南岸來的吧?我看見你駕一葉輕舟,橫渡黃河,駕船的本領,實是令人佩服。」

夥計冷笑道:「沒錢就請你老讓開。」小廝苦著臉說道:「別忙,別忙!我雖沒錢,你怎知沒人請我的客?嗯,哪位客人幫忙?」酒樓上的客人哄堂大笑。

正自浮想聯翩,忽見一條小船,從後面追上來,疾如奔馬,轉瞬間已越過她的前頭,撐船的是個大約十八九歲的少年,相貌頗為清秀,身上穿的衣裳也很整潔,不像是個舟子,韓珮瑛覺得有點奇怪,當他這條小船在旁邊經過的時候,不免多看了一眼。這少年似乎也發覺了韓珮瑛在注視他,越過了她的前頭,忽地回眸一笑。

夥計怔了一怔,抬眼向那三綹長須老者望去,老者點了點頭,似是有所暗示,叫他但說無妨,夥計得了暗示,躬腰說道:「這幾式小菜是西座這位老先生吩咐小店孝敬你老的。」

韓珮瑛笑道:「你倒是很在行呀。」

店小二吃了一驚,以為自己聽錯,問道:「客官,你要的是一壺還是一壇,一壇酒最小的一號也有十斤,最大的一號有一百斤。中號的有三十斤、五十斤、七十斤三種。」

韓珮瑛聽了,暗自尋思:「這幫人出來辦事的每日不同,看來人數還似乎當真不少呢。」

韓珮瑛進了房間,放下行李,客店主人說道:「酒菜已備好了,也是那位大爺給你訂下的。」韓珮瑛道:「不,我想到儀醪樓喝酒去,不在這兒吃飯了。」客店主人點了點頭,說道:「不錯,儀醪樓的酒菜是禹城最出名的,那麼那桌酒席——」韓珮瑛道:「你們吃了吧,不必留給我了。」

韓珮瑛上了酒樓,游目四顧,只見有十多桌客人,她懷疑是跟蹤她的那兩個漢子,也在這酒樓上還沒有走,韓珮瑛留意他們的動靜,只見他們的目光似乎是在向自己投來,但隨即就把目光移開,只顧喝酒。

老者見韓珮瑛使出這手功夫,心裡又驚又喜,想道:「這一定是我們幫主所要巴結的那個女娃兒了。」他喜的是沒認錯了人,但卻有點害怕不能滴酒不濺地接下這一杯酒,失了面子。

這一下兩張桌子上的人都是大吃一驚,韓珮瑛尤其驚詫。原來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不是別人,正是剛才在小巷裡那個背著煤簍,碰了她一下的那個小廝,也即是她渡河之時所見的那個少年舟子。

韓珮瑛看了看樓上的客人,除了那兩個漢子之外,似乎沒有什麼值得可疑的人物。但這「儀醪樓」因是一處名勝之地,樓中倒是懸有幾副楹聊,還掛有一幅草書。韓珮瑛等候酒菜,閑著無事,遂抬頭觀賞這幅草書。

這幅草書寫得龍飛鳳舞,筆力甚是遒勁,寫的是南宋詞人吳夢窗的一首詞,詞牌名《齊天樂》,詞道:「三千年事殘鴉外,無言倦憑秋樹。逝水移川,高陵變谷,那識當時神禹?幽雲怪雨,翠萍濕空梁,夜深飛去。雁起青天,數行書似舊藏處。寂寥西窗久坐,故人慳會遇,同剪燈語。積蘚殘碑,零圭斷壁,重拂人間塵土。霜紅罷舞,漫山色青青,霧朝煙暮。岸鎖春船,畫旗喧賽鼓。」

酒杯是盛滿酒的,老者要接下這一杯酒不難,難的是在接杯之時,不能讓杯中的酒濺出,否則就是輸了招了。

韓珮瑛因為禹城是個比較大的縣城,倘若錯過宿頭,又不知還要走多遠才能找得到一個有客店的小市鎮,而且禹城的佳肴美酒膾炙人口,韓珮瑛連日奔波,也想在禹城享受一下,因此天色雖然未晚,便進禹城找尋住處。

韓珮瑛道:「味道的確是特別鮮美,但看來也不過是清蒸鮮魚的家常做法,卻又有什麼與別不同?」

韓珮瑛暗吃一驚,心想:「這百步傳杯的功夫確是不凡,我倒是不可小視他了。」當下拿起酒杯,說道:「不敢當。長者為尊,應該是我先敬老先生才對。」說罷,伸出左手食指在酒杯上一彈,酒杯又向那老者飛了過去。

韓珮瑛正自浮想聯翩之際,只見兩個夥計,已經把酒菜端來。一個端來的是她原來所點的鹵牛肉和半隻燒雞與一壺汾酒,另一個端的卻是一尾鯉魚和四式精緻的小菜。這四式小菜是櫻桃乳酪、鳳肝鹿脯、獐腿拌雞絲和翡翠羹。四式小菜色香味樣樣俱全,韓珮瑛家裡是講究飲食的,一見這四式小菜,就知道不知費了廚子多少心思!

和她同桌的小廝又顯出了不耐煩的神氣,說道:「唉,你們這些人搞些什麼,老是來打擾我們,叫我喝酒也喝得不舒服!好了,好了!你們的拜帖都已遞了,可以走開了吧?」

韓珮瑛心道:「莫非故弄玄虛的就是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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