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二五章 知音

如果僅僅是一個音樂家,師曠的歷史價值就要打折扣。實際上,師曠對於國家大事有自己獨特的見解,並且是非常好的見解。

晉平公曾經向師曠討教治國的方法,結果師曠就把向老子請教來的那套「清靜無為」的主張原封不動躉給了晉平公。

師曠性格直率而爽快,敢說敢罵甚至敢打,反正閉眼的不怕睜眼的。

那一年還是晉悼公十四年(前559年),衛國的孫林父趕走了衛獻公。(事見第四冊第146章)

「衛國人把自己的國君趕走了,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晉悼公問師曠,他有些猶豫是不是要干預一下衛國的內政。

「不一定啊,也許是衛國國君自己太過分了。」師曠立馬反對。他一向就認為一個國家出了問題,基本上都是國君的責任。「我聽說賢明的國君揚善懲惡,愛民如子,保護他們,寬容他們。這樣,臣民就像愛戴父母一樣愛戴他,就像仰望日月一樣仰望他,就像敬重神明一樣敬重他,就像畏懼鬼神一樣畏懼他。這樣的君主,老百姓怎麼可能趕走他呢?反過來,如果君主讓老百姓吃了上頓沒下頓,國家貪污腐敗,百姓民不聊生,這樣的君主還有什麼用?為什麼不趕走他?人家夏朝的時候,每到初春,都會有宣令官來到大街上,專門聽取百姓的意見,以便君主改正自己錯誤。上天非常熱愛自己的百姓,怎麼能容忍有人騎在百姓頭上作威作福呢?所以,昏庸的君主被趕走正是上天的意思。」

師曠的意思很清楚,民意就是天意,如果一個君主被百姓趕走,那就是罪有應得。反過來說,如果一個君主對百姓不好,就應該被趕走。

晉悼公點了點頭,終於還是沒有干預衛國的內政。

晉悼公薨了之後,晉平公對師曠也很尊重,時常討教。

「大師,我最近學習晉國歷史,看到文公稱霸那一段,狐偃和趙衰兩個人,你說誰比較賢能一些?」晉平公問。

「那肯定是趙衰啊。」師曠回答。

「為什麼?狐偃可是比趙衰的能力強啊。」

「我給你舉個例子,陽處父是個有學問的人,找狐偃推薦他,結果三年都沒推薦上去。可是找趙衰,三天就推薦上去了。不能了解別人的才能,是不聰明;了解了不能向上級推薦,那是不忠誠;想推薦又不敢推薦,那是不勇敢;推薦了不被採納,那就是不賢能。不管怎麼說,狐偃不如趙衰賢能。」

師曠的這個觀點,後來被孔子用來比較管仲和鮑叔牙。

「大師,你看你弄瞎了自己的眼睛,有沒有後悔過?」一天,晉平公問。

「沒有,有所失必有所得,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沒什麼好後悔的。」師曠笑道。

「可是,你什麼也看不見,豈不是飽受昏暗之苦?」

「主公,眼睛看不見東西算不上真正的昏暗,真正的昏暗有五種,其一是君主不知臣子行賄博名,百姓受冤無處伸;其二是君主用人不當;其三是君主不辨賢愚;其四是君主窮兵黷武;其五是君主不知民計安生。主公,要是你不小心治國,那就比我昏暗多了。」師曠借著這個由頭,來規諫晉平公。

師曠的點蠟燭理論也很著名。

晉平公二十四年(前634年),晉平公突然想起什麼來,於是請師曠來請教。

「大師,我現在其實挺想學習,可是這不都五十多了,讀書太晚了吧?」晉平公說得很真誠的樣子,似乎真的很想學習。

「晚了?那為什麼不點上蠟燭?」師曠回答。

「大師,拿我找樂啊,我不是說天晚了,是說我晚了。」晉平公差點笑出來。

「我怎麼敢拿主公找樂呢?我的意思是,少年好學,好比早上的太陽;壯年好學,好比中午的太陽;老年好學,好比點著蠟燭的明亮。那你說說,點著蠟燭行走,總比黑燈瞎火在黑暗中摸索要強吧?」師曠也差點笑了。

「嗯,有道理。」晉平公說。

有道理雖然有道理,可是你不按照道理去做,那也沒用。

跟師曠對話之後沒幾天,晉平公決定徵調民工,修建一座宮殿,叫做虒(音司)祁之宮。

一時間,民怨沸騰。

不久,在魏榆(今山西榆次)發現了一塊會說話的石頭。為什麼石頭會說話呢?晉平公又來請教師曠。

「大師,你從音樂的角度,來分析下怎麼石頭會說話。」晉平公覺得石頭說話可能又是音樂現象,說不定能把石頭請過來演奏一曲什麼靡靡之音。

「嗨,別聽他們瞎說,石頭怎麼能說話呢?我估計,是老百姓的誤傳。」師曠眼都沒眨一下,因為他沒眼。

「啊,這麼說來石頭不會說話?」晉平公略有點失望,不過他倒很相信師曠的話。

聽了晉平公的話,師曠突然想起什麼來。

「不過,石頭不會說話,但是有鬼神附著在石頭上說話也不一定啊。」師曠又把話說回來了,石頭又能說話了。

「那,這為什麼啊?」晉平公就覺得奇怪了,什麼鬼啊神的,師曠平時不信這個啊。

「我聽說啊,一旦君主做事違背了農時,老百姓怨聲載道,就有不會說話的東西要說話了。主公,您現在修建高大宮室,百姓筋疲力盡,民不聊生。這個時候,石頭會說話有什麼奇怪的呢?」師曠把話又說到了這裡,而且一點也不客氣。

「這個,啊……」晉平公一臉尷尬,好在師曠看不見。

晉平公停止修建宮殿了嗎?當然沒有,別說石頭說話,就算石頭殺人,他也不會。

我死後哪怕洪水滔天,這就是晉平公的境界。

當年,宮殿落成。

魯國的叔弓和鄭國的游吉都來祝賀。

「嘿,阿游,你們是不是自欺欺人太過分了,這樣的事情該來弔唁才對,怎麼還來祝賀呢?」晉國的史趙跟游吉關係很好,來了個冷幽默。

「為什麼要弔唁?這是晉國人民的大事啊,標誌性建築啊。不僅我們要慶賀,全世界都要慶賀啊。」游吉說,面帶笑容,一種壞壞的笑。

全世界都很討厭晉國,所以晉國做這些勞民傷財的事情,大家都覺得應該慶賀。

轉眼到了第二年,晉平公在新宮殿里住得很開心。

這一天,晉平公出外打獵,結果看見一隻小老虎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一直到晉平公打完獵,那隻小老虎還是沒動窩。

回到宮殿,晉平公把師曠請來了。

「大師,我聽說啊,霸主外出,猛獸看見了就趴在地上不敢起來,因為霸主的霸氣太猛了。今天我出去,一隻小老虎趴在地上不敢動,是不是說我要當霸主了?」晉平公說得繪聲繪色,非常得意。

師曠想了想,並沒有一絲替晉平公高興的意思。

「自然界是瞎貓吃老鼠,一物降一物。我知道有一種叫做駮的動物專吃老虎,而駮馬的外形跟駮很接近。我想,主公拉車的馬里一定有駮馬,所以小老虎看見了就不敢動。」師曠真是博學,立即找到了原因。

「啊,是,是啊,原來是這麼回事。」晉平公頗有些沮喪。

「分明老虎是怕你的馬,可是你就以為是怕你。你這樣自我吹噓,第一次一定是受窘,第二次就是受辱,第三次就要嗚呼哀哉。所以啊,以後自我吹噓要小心點。」師曠說完,起身走了。

「嘿!」晉平公很惱火,原本高高興興,現在則十分惱火。

過了幾天,晉平公上朝,結果有鳥兒在他頭頂來回飛。

下朝之後,晉平公又把師曠給請來了。

「大師啊,我聽說啊,霸主出現,鳳凰就降臨。我今天上朝,鳥兒圍著我飛,一直不肯離開,這鳥兒是不是就是鳳凰變身呢?」晉平公很得意,心說前幾天你說是我的馬嚇住了老虎,現在看你還說什麼。

「嗨,什麼霸主。鳥在你頭上飛,頂多說明你是個鳥人。」師曠還是沒眨眼睛,直接把晉平公給噎回去了。

「這怎麼說話?告訴你,那鳥很漂亮的。」

「那我知道了,東方有一種鳥叫作諫珂,這種鳥兒,滿身文彩,紅色的腳,它討厭同類,但是喜歡狐狸。我問你,你今天是不是穿了一件狐裘上朝?」別看師曠沒眼睛,見識比誰都廣。

「啊,是啊。」晉平公吃了一驚,又有點沮喪。

「我不是說過了嗎,第一次自我吹噓受窘,第二次就要受辱。不好意思,你這是第二次了,我要羞辱你一下,你真是個鳥人。」師曠罵了晉平公。

「嘿!」晉平公非常惱火,可是人家是個瞎子,你能把他怎麼樣?

晉平公連著幾天不高興,總覺得應該教訓老瞎子一下。

終於,他想到了辦法。

晉平公在虒祁之宮設宴,專門宴請師曠。宴席擺好,派人去請師曠。

師曠挺高興,看這架勢晉平公是不是有所悔悟了?高高興興來到宮裡,師曠拄著杖上台階。

「哎,大師大師,怎麼穿這鞋就上來了,把鞋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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