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回 逝水移川懷禹績 醇醪結客感朋誼

韓佩瑛心有所疑,問道:「不知這幾位舵主有何事要我代稟家父?楚老前輩和家父以前見過面么?」

此時店小二已經拉開了一張八仙桌,擺好了座位,那些人說是「告退」,其實並未下樓,而是轉過那張桌子喝茶,四個人八隻眼睛仍然緊緊盯著韓佩瑛這邊的動靜,頗有點「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

韓佩瑛心裡想道:「爹爹說過,眉心若呈現黑氣、紫氣或青氣的定非善類,要嘛就是他中了別人的毒,要嘛就是他本身練有毒功,這人說話中氣充沛,絕非中毒,如此看來,只怕定是邪派中人了。」

三千年事殘鴉外,無言倦憑秋樹。逝水移川,高陵變谷,那識當時神禹?幽雲怪雨,翠萍濕空梁,夜深飛去。雁起青天,數行書似舊藏處。

寂寥西窗久坐,故人慳會遇,同剪燈語。積蘚殘碑,零圭斷璧,重拂人間塵土。霜紅罷舞,漫山色青青,霧朝煙暮。岸鎖春船,畫旗喧賽鼓。

小廝道:「先燒一鍋滾水,要用井水,不能用河水,待沸水起了魚眼泡,大約過一寸香的時刻,把火熄掉,將鮮魚放進滾水,蓋上鍋蓋,再過一會,這尾魚熟得將透未透之際,便拿出來,加上作料,這樣魚肉保持原味,就特別美了。」

韓佩瑛不禁又是好惱,又是好笑,心裡想道:「這人還未露面,我已給他弄得寢食不安。」她自我嘲笑一番,把緊張的心情放鬆下來,便即離開客店,覓船渡河。

禹城是黃河北岸一個比較大的縣城,相傳是大禹治水時所建的城池,禹城又以產酒著名,城中有座酒樓,膾炙人口,名為「儀醪樓」,高出城中的民居之上,便於客人眺望黃河,韓佩瑛雖然未到過禹城,也知道禹城有這座著名的酒樓,原來據說最先發明釀酒的人是大禹的臣子儀狄,他製作酒醪,「禹賞之而美,遂疏儀狄。」禹城中的這座「儀醪樓」自是含有紀念儀狄之意,久而久之也就成為禹城的一個名勝了。

楚大鵬道:「這是我們黃河南北幾個幫會對賢喬梓略表一點敬意,但求兄台他日在令尊跟前給我們問候一聲,我們就感激不盡了。」這次說到「兄台」二字,卻似漫不經意的對韓佩瑛斜睞一眼,似笑非笑。韓佩瑛七竅玲瓏,登時明白這個楚大鵬已經知道她是女子。

韓佩瑛不動聲色,看他功夫怎樣,只見那杯酒緩緩飛來,剛好落在她的面前,平平穩穩的就像旁邊的夥計端上桌子似的,滿滿的一杯酒,一滴也沒濺出。

韓佩瑛因為禹城是個比較大的縣城,倘若錯過宿頭,又不知還要走多遠才能找得到一個有客店的小市鎮,而且禹城的佳肴美酒膾炙人口,韓佩瑛連日奔波,也想在禹城享受一下,因此天色雖然未晚,便進禹城找尋住處。

韓佩瑛心道:「莫非故弄玄虛的就是此人?」隨即又在心裡暗笑:「這人看來年紀比我還小,哪有這樣的神通?」要知這兩日給她預先打點宿處的,並不是同一個人,而且那兩個人都是四十歲以上的中年人,顯然是一幫有組織的江湖人物已經跟蹤上她,這少年看來還不滿二十歲,依常理推測,決不可能是一個幫會的頭子。

這些人都是江湖上殺人不眨眼的大盜,給這撿煤球的黑小子一頓排揎,當然個個都心頭火起,但因他與韓佩瑛同座,這些人礙著韓佩瑛的面子,卻又都是敢怒而不敢言,那禿頭漢子賴輝說道:「多謝公子賞收拜帖,小人告退。」退下時狠狠的瞪了那小廝一眼,那小廝只是自管自的喝酒,當作不知。

楚大鵬說了這段「引子」,隨即把曾作東道主的那幾個幫會以及首領的名字向韓佩瑛一一報道。那小廝似乎聽得很不耐煩,說道:「你們說完了沒有?我可不客氣了,這翡翠羹是要趁熱喝的才好呀?」說罷拿起匙羹就喝。韓佩瑛笑道:「小哥請先用菜,恕我失陪。」小廝道:「我是最不懂客氣的了,你請我吃我就吃,你『失陪』只是你自己吃虧。」當下果然斟酒就飲,舉筷就食,一面吃喝,一面嘖嘖稱賞。

轉了幾條橫街小巷,韓佩瑛在一間毫不起眼的小客棧前面停下腳步,門口連招牌也沒有,只從檐角伸出一枝竹竿,掛有「客棧」的布招。牆壁黑黝黝的,顯然是許久未加粉飾的了。

韓佩瑛暗自想道:「那幫人總想不到我會找到這個地方投宿吧?」不料心念未已,只見掌柜的已是走了出來,弓腰哈背地說道:「難得你老光臨,小店深感榮寵。房間已經準備好了,你老看看合不合意。」說罷,就要替韓佩瑛牽馬。

這是吳夢窗登禹陵所作的詞,禹陵在浙江紹興的會稽山,與山東的禹城相去不止千里,但因是歌頌大禹功業的詞章,故此放在這座「儀醪樓」上也是甚為恰當。在這座酒樓上遠眺黃河,就正是大禹當年治水之處。

老者見韓佩瑛使出這手功夫,心裡又驚又喜,想道:「這一定是我們幫主所要巴結的那個女娃兒了。」他喜的是沒認錯了人,但卻有點害怕不能滴酒不濺地接下這一杯酒,失了面子。

韓佩瑛有了前兩日的經驗,心裡想道:「我且找一間比較小的客店,看看那幫人是不是也預先給我訂了房間?」當下牽了坐騎,便往橫街小巷裡尋找。

韓佩瑛多少有點江湖經驗了,試了一次,心中已是明白,想必禹城中的大小客店,那幫人都已給她訂下一個房間!

韓佩瑛道:「我與老先生素不相識,老先生因何請客?」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上半闋寫的是大禹的功績。大禹治水是三千年以前的往事了,三千年滄桑變化,往事如煙,早已杳不可尋,消逝在「寒鴉影外」。當年水道不知已經幾度遷移,聳拔的高山也許已淪為深谷了,大禹治水的往跡如今已是不可復識,但他的功業誰能忘記呢?

楚大鵬甚是尷尬,賠笑說道:「是小老兒羅唆了,請兩位不要見怪,小老兒這就告退。」當下又向韓佩瑛施了一禮,這才迴轉自己的座位。

那老者站了起來,說道:「兄台初到此地,恐怕不大熟悉這間酒樓的名菜,是以小老兒不揣冒昧,越俎代庖,替兄台點菜。一點小意思,實在不成敬意,請兄台賞面。」

這樸實的少年似乎有點惶恐,說道:「這是怎麼回事,你們不做生意嗎?我是來喝酒的呀!」

這小廝鑽進了一條小巷,韓佩瑛才驀地想起,這小廝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他臉上雖然骯髒,但眉清目秀,仍是掩飾不了的。韓佩瑛終於想了起來,這小廝正是她渡河之時所見的那個少年舟子。那舟子本來是穿著一身整潔的衣裳,相隔不過半天,搖身一變,就變成了一個髒兮兮的小廝,是以韓佩瑛想了許久方才想起。韓佩瑛心想:「這小子只怕是當真有點邪門。」

韓佩瑛懷疑不定,找了一副靠窗的座頭坐下,招手叫夥計過來。恰好此時那個三綹長須的老者也在叫一個夥計到他們那桌,低聲的吩咐了那夥計幾句,韓佩瑛坐得遠,滿樓客人划拳猜酒,嘈嘈雜雜,聽不清楚那老者說些什麼。

那漢子雙眼一瞪,說道:「黑小子,你笑什麼?」小廝道:「我喜歡笑就笑,你管不著!」

楚大鵬恭恭敬敬地說道:「我們不敢驚動令尊,只是想請令尊下次重履中原之時,能賞我們一個面子。」韓佩瑛一聽這話,不禁大感奇怪,要知韓佩瑛家在洛陽,洛陽處天下之中,正是中原之地,不解楚大鵬何以會用上「重履中原」這四個字?

這日天氣不大好,雖是晴天,卻刮著不大不小的風,韓佩瑛站在船頭,只見大河上下,濁流滔滔,不禁心頭悵觸,想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在亂世中做人可不能隨流浮沉。」又想:「黃河浪滾波翻,正好像當前的時局一樣,卻不知韃子兵打到了洛陽沒有?爹爹身處危城,一定是很挂念我了。」

韓佩瑛心裡想道:「他在泰山所會的那人,一定不是爹爹,他認錯了人,我卻莫名其妙的叨了那個人的光了。」

韓佩瑛暗自好笑自己的多疑,轉眼間那條小船已是去得遠了,韓佩瑛也不怎樣放在心上。過了黃河,舍舟登陸,騎著馬走,日頭未落,便到了禹城。

吳夢窗當年登禹陵之時,是和好友馮深居同去的,下半闋:「寂寥西窗坐久,故人慳會遇,同剪燈語。積蘚殘碑,零圭斷壁,重拂人間塵土。」這幾句寫的就是他游罷禹陵,回家之後,和好友剪燈夜話,抒發日間所見所觸的感慨。最後幾句寫的則是承平景象,由於大禹治了水患,後世的百姓得以安居,因此每到春日,在山前就可見到岸鎖舟船,畫旗招展,賽鼓聲喧。「岸鎖春船,畫旗喧賽鼓。」描畫了太平年月百姓祭祀大禹時的歡樂。

這粗豪漢子斟了滿滿的一海碗酒,一飲而盡,擊桌贊道:「好酒,好酒!」接著一手抓起燒雞,撕開就吃,也不用筷子。

韓佩瑛暗吃一驚,心想:「這百步傳杯的功夫確是不凡,我倒是不可小視他了。」當下拿起酒杯,說道:「不敢當。長者為尊,應該是我先敬老先生才對。」說罷,伸出左手食指在酒杯上一彈,酒杯又向那老者飛了過去。

小廝大馬金刀的坐了下來,哼了一聲道:「你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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