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九二章 養馬嘗糞

吳王夫差沒有發起進攻,因為他知道越國人的性格。

越國人的性格就是:大不了是個死,老子跟你拼了。

所以,吳軍的策略就是:圍而不攻,等越國人下山拚命。

那麼,越國人會下山拚命嗎?一定會。

出乎吳國人意料的是,越國人沒有下山拚命。相反,越國人來投降了。

「咦,這不是越國人的性格啊。」不僅夫差,伍子胥和伯嚭都覺得奇怪。

等到越國的使者一開口說話,大家都明白了:哦,原來來投降的是楚國人。

使者是誰?文種。

「大王,我家主公勾踐派我文種來做使者,我們越國君臣實在不值得大王動手的,請大王允許我們投降。勾踐願意率領越國人民跟隨大王,越國的女子隨大王挑選,越國的寶物大王任取。簡單說吧,我們投降,只要大王不滅了我們。」文種話說得低三下四,文縐縐的,一看就不是土著越國人。

「投降?」夫差反問了一句,然後沒有說話。他有些猶豫,他知道越國這樣的國家,你要消滅他並不容易,而且,只要你不消滅他,他們就會跟你對抗到底,非常難纏。實際上,夫差怎樣看越國人,就像楚國人當初怎樣看吳國人。吳國人要想過安生日子,最好是讓越國人投降。可是,就這麼讓他們投降,是不是太便宜他們?

沒有等夫差想明白,伍子胥大聲說話了。

「不行,不能答應他們,我聽說『樹德莫如滋,去疾莫如盡』,治病就要除根,從前夏朝的時候,過國滅了夏朝,可是夏朝國君後相的夫人生了一個遺腹子少康,結果少康長大之後滅了過國,恢複了夏朝。越國人很難纏的,勾踐又很愛民、很能吃苦,這次放過他,他總有一天會向我們復仇的。」伍子胥說完,也不待夫差說話,轉頭喝令文種:「你滾回去吧,告訴勾踐,我們不接受投降。」

文種看看夫差,夫差向他擺擺手。

文種失望地走了。

夫差有點不高興,他感覺伍子胥沒有把自己放在眼裡。

文種帶回了壞消息。

「算了,不就是個死嗎?我們把老婆孩子都殺了,下山去跟他們拼了,多殺一個算一個。」勾踐聽說吳國人不準投降,準備下山拚命。

「大王,慢著,實在沒辦法了再拚命啊,現在還有辦法可想,別急。」范蠡急忙攔住了勾踐,他在吳國也待過,因此對於吳國的情況比較清楚。「我知道夫差並不信任伍子胥,他比較信任伯嚭,伯嚭這人很貪財。文種再辛苦一趟,咱們收拾點財寶,你悄悄給伯嚭送去,讓他去跟夫差求情。」

文種收拾了些財寶,二次下山,找到了伯嚭。禮物獻上,伯嚭非常高興。坐下來一聊,兩人都是郢都人,正宗老鄉。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就用楚國話交談起來。

「行了老鄉,這事情包在我身上了。」伯嚭應承下來,也不知道是看在財寶的份兒上,還是看在老鄉的面子上。

得了賄賂,伯嚭帶著文種去見吳王夫差。

「大王,還是讓越國人投降吧。你想想,要稱霸,就不要隨便滅別人的國家,當年齊桓公滅了誰了?再說了,越國人還有五千精兵,那要真拼起命來,說實話,咱們少說要搭進去一萬條人命,何必呢?」伯嚭早就想好了說辭,他知道夫差有稱霸的雄心,因此拿齊桓公出來說事。

「嗯,太宰說得有道理。」夫差點了點頭,可是沒等夫差再說下一句話,伍子胥又開口了。

「大王,不能答應他們。吳越兩國山水相連,夾在三江之中,低頭不見抬頭見。所以,吳越兩國必有一亡。我聽說『陸人居陸,水人居水』,咱們能夠戰勝中原國家,但是沒法在那裡生活;而越國不一樣,他們也是山水國家,我們能占他們的地,能撐他們的船,那為什麼不滅了他們呢?」伍子胥的話是真有道理,雖然說得有些急。

夫差瞪了伍子胥一眼,他很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原本,他還在權衡利弊,可是現在,他決定了,他決定不聽伍子胥的,要讓伍子胥看看誰才是老大。

「文種,回去告訴勾踐,我們接受你們投降。」夫差對文種說。

「大王——」伍子胥急了,喊出聲來。

「我已經決定了,不必再說了。」夫差冷冷地說。

文種跪地謝恩。

伍子胥站起身來,一甩袖子,轉身出去了。

「越十年生聚,而十年教訓,二十年之外,吳其為沼乎!」(《左傳》)伍子胥一邊走,一邊氣哼哼地說:「越國人用十年休養生息,再用十年練兵,二十年之後,吳國就會成為廢墟了。」

聲音很大,夫差聽得非常清楚,他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嘴角抽動了一下,最終沒有說出話來。

伯嚭搖了搖頭,心說:「子胥啊,還沒有接受教訓啊。」

越國投降,國家保住了。

但是,投降也沒有那麼簡單。夫差不是傻瓜,伯嚭也不是傻瓜。

作為投降的條件,勾踐夫婦必須前往吳國做吳王夫差的奴僕。

「那,那還不如跟吳國人拼了。」勾踐無法接受這樣的條件,自己堂堂國君,竟然要淪為奴僕,他對范蠡說:「范先生,你經常說士可殺而不可辱,我,我比士還高几級吧。」

范蠡笑了,這話他確實說過。

「大王,您不是士啊。一個士,死了也就死了。可是您不一樣,您是一國之主,整個國家要靠您,您不是自己的,您是這個國家的,所以,您要忍辱負重。」范蠡隨後又開始講故事,一通故事講完,又聽得勾踐雲里霧裡。

不管怎樣,勾踐接受了投降的條件。

帶著越國的財寶和美女們,吳軍撤軍了。

勾踐得到了三個月的安頓後院的時間,三個月後,將北上吳國,給吳王夫差當奴僕。

三個月很快過去,勾踐要北上為奴了。他也想不過去,可是那樣必然再次招來吳軍,到時候連投降的機會都不會有。所以,只能去。

「范先生,我去吳國了,太子還小,越國就拜託先生了。」勾踐囑託范蠡,讓他留在越國輔佐太子。

「大王,行軍打仗,出謀劃策,文種不如我;但是治理國家,親附百姓,我不如文種。我跟大王去吳國,讓文種輔佐太子吧。」范蠡說,他選擇去吳國做奴隸。

於是,勾踐夫婦帶著范蠡,乘船北上吳國了。

想到將要為奴,勾踐的心情十分糟糕,他獨坐船頭,一言不發。

突然,身邊傳來陣陣歌聲。這個時候,還有誰會唱歌?夫人。唱的什麼歌?悲歌。

歌詞是這樣的:

彼飛鳥兮鳶烏,已迴翔兮翕蘇。心在專兮素蝦,何居食兮江湖?徊復翔兮游颺,去復返兮於乎!始事君兮去家,終我命兮君都。終來遇兮何幸,離我國兮去吳。妻衣褐兮為婢,夫去冕兮為奴。歲遙遙兮難極,冤悲痛兮心惻。腸千結兮服膺,於乎哀兮忘食。願我身兮如鳥,身翱翔兮矯翼。去我國兮心搖,情憤惋兮誰識?

不用翻譯,就能看出有多悲傷凄涼。

「別唱了。」勾踐大聲喊了起來,之後,一把抱住夫人,兩人抱頭痛哭起來。

寒江,孤舟,悲聲,清影。

此情此景,或許要用李清照的《武陵春》來形容了:

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勾踐夫婦來到吳國,晉見吳王夫差。

「東海賤臣勾踐,誠蒙厚恩,得保須臾之命,不勝仰感俯愧。臣勾踐叩頭頓首。」勾踐跪在夫差面前,聲音有些發抖,不是害怕,是傷心。

夫差笑了笑,他喜歡這樣的感覺。

「大王。」沒有等夫差說話,有人說話了,夫差皺了皺眉頭,不用看,他知道說話的只能是伍子胥。「鳥飛於天,我們還要拿箭去射他。如今到了院子里,這機會還要放過嗎?勾踐如果流竄到山裡,想抓可就難了,如今自己送上門來,殺了他。」

勾踐一聽,渾身發毛,弄來弄去,這是吳國人的詭計啊。

「嗯,人家講信用,說來就來了。如果我們不講信用,今後怎麼在世界上混啊,咱們不能跟晉國一樣啊。」夫差瞥了伍子胥一眼,表示反對。

「是啊是啊,子胥不要只看到眼前,眼光要看遠點啊。」伯嚭在一旁附和。

伯嚭不說話也就罷了,他一說話,伍子胥就氣不打一處來,指著伯嚭的鼻子喝問:「伯嚭,你給我住口。想當年你可憐兮兮來到吳國,要不是我極力推薦,你能有今天?現在你只管貪污受賄,不顧國家利益,你就是吳國的『費無極』。」

伯嚭搖搖頭,苦笑一下,沒有說話。

「伍子胥,一碼是一碼,說那些有什麼意思。越國人投降的時候,你不是說越國人不守信用,勾踐肯定不會來嗎?現在人家來了,你又要殺人家。不來是不講信用,講信用你又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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