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六九章 楚國四兄弟

祈招之愔愔(音因),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而無醉飽之心。

——《祈招》

這首詩,是當年祭公謀父寫給周穆王的,勸他不要再無限制地公費出國旅遊了。詩的大意是這樣的:《祈招》的聲音和諧安詳,周朝的美德萬眾敬仰;大王的風度如金似玉,沒日沒夜散放光芒。公費旅遊啊浪擲公帑,百姓負擔啊無法估量;就如吃喝需要節制,撐壞肚皮自己遭殃。

滅掉蔡國的第二年,也就是楚靈王十一年(前530年),這一年冬天,楚靈王前往州來打獵,同時下令楚軍在盪侯、潘子、司馬睿、囂尹午和陵尹喜的率領下進攻徐國,楚靈王隨後率領衛隊趕到乾溪作為後援。

現在看看楚國的軍隊部署情況。

陳,一千乘戰車;蔡,一千乘戰車;不羹,一千乘戰車;攻打徐國,一千乘戰車。

四千乘戰車在邊境地區,楚國國內成了空城。

四千乘戰車,按照標準配置,就是三十萬將士。

冬天,雪花飄飄,看上去很美。可是,三十萬將士們的心情很不美,將士們的家屬的心情很不美。怨聲載道,這個成語不是這裡出的,但是卻很適合這裡。

楚靈王的心情很美,他戴著晉國生產的裘皮帽子,穿著秦國進口的鵝絨大衣,披著齊國躉來的翠羽披肩,腳踏燕國進貢的豹皮靴子,手提著越國贈送的皮鞭,站在雪地里欣賞著這場大雪。

楚靈王詩興大發,高聲吟誦詩歌,還拖著尾音。

正在這個時候,右尹子革前來朝見。

「子革來了?」楚靈王看見子革,非常高興,他很喜歡這個鄭國人,覺得他很有學問而且很正直。所以楚靈王摘下帽子,脫下披肩,放下鞭子,以表示對子革的尊重,然後說:「我正有事要請教你呢。」

「大王請說。」子革連忙說,就站在雪地里,與楚靈王說話。

「當年我們的先王熊繹曾經和齊國、魯國、衛國和晉國的先君一道在周朝輔佐周康王,當時這四個國家都被賜予寶物,可是我們的先王什麼都沒有。那如果我現在派人去周王室,要求周王把荊州的寶鼎賜給我們,他們會給嗎?」楚靈王又想要周朝的鼎了,當年楚莊王沒要到,楚靈王又想要了。

「那還用說,肯定給啊。當年我們的先王雖然也是周朝的重臣,可是人家齊國是周朝的娘舅,魯國、衛國、晉國都是周朝的兄弟,所以他們有禮物也很正常。如今我們強大了,誰也不敢不聽我們的,要個鼎他們當然不敢不給了,要是不給,打丫的,看他給不給。」子革上了一通馬屁,拍得楚靈王很高興。

「那,還有啊。許國的舊地(今河南許昌)如今被鄭國人佔了,可是當初那是我們老祖宗的哥哥昆吾(楚王祖先季連的大哥)的地盤,如今我們去要回來,鄭國人肯給嗎?」楚靈王又想要鄭國的地盤了,還把那門夏朝的親戚給搬出來了。

「那肯定給啊,周王連鼎都獻出來了,鄭國人還在乎一塊地?」子革眼睛都沒眨一下,那意思好像周王已經把鼎給運來了。

楚靈王更加高興了。

「從前諸侯都投靠晉國,不尿我們這一壺。如今我們在陳、蔡、不羹都修築了大城,各駐兵千乘,那麼,諸侯們會懼怕我們嗎?」楚靈王接著問。

「那還用說?大王您一聲吼,地球也要抖三抖啊。」

「哈哈哈哈……好一個地球也要抖三抖,好!」

楚靈王心花怒放。

正說得高興,工尹路來請示楚靈王,說是裝飾斧柄的玉已經選好了,請楚靈王看看怎麼修飾。於是,楚靈王跟著工尹路進了屋裡。

子革原本也要跟進去,被楚靈王的近臣僕析父一把拉住了。

「右尹啊,您是楚國有聲望的人啊,大王喜歡聽您的話,您要是這樣對大王的話隨聲附和,國家可怎麼辦啊?」仆析父等到楚靈王進了屋裡,對子革說。

別說,仆析父是在為國家考慮。

「摩厲以須,王出,吾刃將斬矣。」(《左傳》)子革回答。什麼意思?我剛剛把刀磨好,等大王出來,就會斬落下去。

摩(磨)糲以須,這個成語出於這裡,意思是已經做好準備,時機一到就動手。這是個比較少用的成語,不過是個不錯的成語。

難道子革要謀殺楚靈王?當然不是,他只是做個比方。

子革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要讓楚靈王聽得進自己的話,首先就要把他哄得高興。他所說的「摩厲」,就是剛才那一通馬屁。

很快,楚靈王從屋裡出來,繼續和子革聊起來。剛要說話,看見倚相走過來,楚靈王就對子革說:「這是個很好的史官,你要好好對待他。他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很厲害的。」

「嘿嘿,吹牛吧?」子革這一次沒有順著楚靈王的話說,這讓楚靈王小吃了一驚。「我曾經問過他,當年周穆王愛好旅遊,要游遍全世界,祭公謀父就寫了一首詩給周穆王,勸他收心,後來周穆王聽從了勸說,最終才能死在宮裡而不是死在路上。這首詩叫做《祈招》,我問他知不知道,他竟然不知道。連這都不知道,更久遠的怎麼會知道呢?」

《三墳》、《五典》、《八索》、《九丘》都是周代以前的經典,如今都失傳了。

「那,那你知道這首詩嗎?」楚靈王掉進了子革的圈套,問起這首詩來。

「當然知道,這首詩是這樣的:祈招之愔愔(音因),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而無醉飽之心。」子革念道,隨後解說了一遍。

楚靈王是個聰明人,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隨後,他向子革作了一個揖,一言不發,自顧自走進屋裡去了。

楚靈王生氣了?不是,他反省了。他尊重子革,他知道子革是在勸諫自己,他也知道子革的話是對的。

那麼,反思的結果是怎樣的?

《左傳》記載:王揖而入,饋不食,寢不寐,數日,不能自克。

吃不好,睡不好,就這麼反思了數日,可惜最後沒有能夠戰勝自己的貪慾。

那麼,反思的正確結果應該是什麼?立即從徐國撤軍,裁減陳、蔡、不羹的駐軍,給老百姓休養生息的機會。

對於這一段故事,孔子有這樣的評說:古也有志,克己復禮,仁也。信善哉!楚靈王若能如是,豈其辱於乾溪?

楚靈王不知道,這次反思實際上是他最後的機會。

可惜的是,他沒有抓住。

轉眼過了冬天,時間來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楚靈王依然在州來,而楚軍三十萬將士依然在邊境苦苦地煎熬著。春天來了,大地萬物都在懷春、叫春,只有楚軍將士們的心情還留在冬天。

楚靈王放走了機會,仇人們卻在抓緊機會。

說起來,楚靈王的仇人很多。而這些仇人中,有幾個人聚在了一起。當仇人們聚在一起的時候,就非常可怕了。

還在做令尹的時候,楚靈王就搶奪了蒍掩的家產,當上楚王之後,又搶了蒍掩弟弟蒍居的封邑;當年楚靈王把許國遷走,卻把許國的公子許圍扣押在郢都做人質;楚靈王在舉行的那次聯合國大會上,又找借口殺了越國的使節;楚靈王奪取了斗韋龜的封地,之後又把他兒子蔓成然(因封邑在蔓)的封邑給奪走了;蔡洧(音偽)是蔡國人,可是在楚國混並且受到楚靈王的寵信,誰知道楚靈王滅蔡國的時候,把蔡洧的老爹給辦了。

就因為這幾樁怨恨,蒍居、許圍、蔓成然、蔡洧聯合了被殺的越國大夫的兒子常壽過,一共五個人,聯合起來,率領各自的家臣,竟然攻佔了楚國的固城和息舟。這兩座城市都在楚國的北部,離蔡不遠。一時間,楚靈王顧不上去討伐他們,而手握重兵的公子棄疾也不討伐他們,為什麼?因為公子棄疾跟蔓成然的關係很好,蔓成然從前跟公子棄疾混過。

除了這些人痛恨楚靈王之外,陳國和蔡國的故民也都有亡國之恨。

但是,最危險的並不是他們,而是另一個人:觀從。

觀從是誰?

觀從是觀起的兒子,觀起在楚國的廉政風暴中被從嚴從快從重處理了(第四部第一五四章),好在觀從那時候在蔡國跟著那個發明了「楚才晉用」的聲子的兒子朝吳混,躲過了一劫。從那之後,觀從就對楚國心懷仇恨。

此外,觀從跟子干是朋友。自從楚靈王當上楚王,子干就逃到了晉國,暗地裡,子乾和觀從還有些來往。

楚靈王在乾溪,而楚軍攻打徐國沒有進展,這個時候,觀從看到了機會。

「公子,恢複蔡國的機會到了。」觀從對朝吳說,他們是朋友。

「說說看。」朝吳一直就在尋找這樣的機會。

「楚王窮兵黷武,搞得楚國民怨沸騰。如今楚軍分散在邊境,而且士氣低落,我們為何不趁楚國國內空虛,聯合流亡在外的子干、子皙,再加上蔓成然那一伙人,乘虛攻入楚國呢?郢都防守薄弱,再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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