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削弱國高兩家的勢力,齊國公室幾代人在扶持崔家和慶家,可以說卓有成效,國高兩家被有效削弱,崔慶兩家則異軍突起。可是,齊國公室沒有料到的是,幾百年來國高兩家也沒有殺過國君,而崔慶兩家在短短不到十年時間,已經幹掉了兩任國君。
事實證明,老牌貴族通常保守嚴謹,不會輕易做太出格的事情;而新貴往往作風潑辣,心黑手狠,六親不認。
所以,扶持新貴要謹慎。
殺了齊莊公,崔杼和慶封立齊莊公的弟弟姜杵臼為國君,也就是齊景公。齊景公,是公孫敖的外孫。
立了齊景公,崔杼召集大臣們在齊國祖廟盟誓,誓言是這樣的:「誰要是不親近崔家和慶家,全家死光光。」不過晏嬰沒有這樣說,他說:「我晏嬰要是不跟忠君利國的人親近,請上天懲罰我。」
對於晏嬰,崔杼儘管不高興,也無可奈何。
大事辦完了,一切都還順利。崔杼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來,那就是要給自己留下一個好名聲。於是,他找來齊國的太史。
「喂,這事情就這樣寫:齊莊公姦淫良家婦女,被憤怒的群眾所殺。」崔杼指示。
「不好意思,我早就寫好了,給你看看。」齊國太史把記錄歷史的竹簡遞了上來。
崔杼接過來一看,臉色就變了,因為上面赫然寫著「崔杼弒其君」。
「改過來。」崔杼下令。
「不改。」
「不改?不改我殺了你。」
「你敢?國君也不敢殺太史。」太史夠硬,不過說的也是實話,國君也沒有資格殺太史。
「老子偏要殺。」崔杼不管這些。
「殺了也不改。」
「殺。」崔杼命令手下,將太史殺害了。
太史這個職業,屬於家族產業。所以,齊國太史被殺之後,就輪到他的弟弟做齊國太史。
「你怎麼寫?」崔杼把太史的弟弟找來了,威脅他。
「崔杼弒其君。」太史的弟弟說,眼都不眨一下。
「你,你也不想活了?」崔杼有些惱火。
「你以為太史家族有軟骨頭嗎?」崔杼想不到的是,太史的弟弟同樣硬氣。
「我殺了你。」
「殺了我也這樣寫。」
「殺。」
崔杼又殺了太史的弟弟。
現在,輪到了太史的弟弟的弟弟。
「看見你兩個哥哥的下場了嗎?你準備怎樣寫?」崔杼問。他特地讓太史的弟弟的弟弟看到兩個哥哥的屍體。
「崔杼弒其君。」太史的弟弟的弟弟說,毫不畏懼地盯著崔杼。
「你,你也要找死?」
「怕死的不做太史,有種的就來吧。」這位更硬。
「你,你真不怕?」崔杼有點心虛了,他感覺自己在氣勢上被震懾了。
太史的弟弟的弟弟沒有理他,只是輕蔑地看著他。
「來人,殺,殺了他。」崔杼有些受不了了,又讓人殺了太史的弟弟的弟弟。
太史一共是四兄弟,如果老四被殺,那就成了滿門抄斬了。
所以,當老四來到的時候,崔杼感覺自己有些把握。
「你,怎麼樣?」崔杼問。
「崔杼弒其君。」老四說。
「何、何必呢,人生苦短,何必這麼認真呢,啊?你難道不怕你們家斷子絕孫嗎?只要你聽我的,金玉美女任你挑選,怎樣?」威脅不成,崔杼決定利誘。
「崔杼弒其君。」老四沒有回答他,重複了這句話。
「你們家難道都不怕死?」崔杼還不甘心。
「崔杼弒其君。」還是這句話。
「唉。」崔杼嘆了一口氣,他認栽了。「我服了還不行嗎?你走吧。」
老四撿起了被崔杼扔在地上的竹簡,走了。
剛出崔杼家的門,看見南史氏家的兄弟來了。
「四哥,怎麼樣?我來了,我兄弟在後面準備著。」來人說道。
南史氏是太史家族的別支,一旦太史家族滅絕,就輪到南史家族擔任太史。聽說太史兄弟全都被殺了,南史家族派人來了,他們也準備這麼寫。
於是,齊國的歷史就這麼記載:崔杼弒其君。
春秋的歷史為什麼這麼精彩這麼真實?因為我們有許許多多偉大的史官們。從某種意義上說,春秋的歷史是他們用鮮血和生命寫成的。相比於他們,後世的史官們應該感到羞恥。
春秋史官永垂不朽,他們是真的不朽。
這一年,是齊莊公六年(前548年)。
崔杼和慶封達成了緊密合作關係,兩家商量好,要像國家和高家一樣互相支持。
於是,崔杼出任右相,慶封出任左相。至此,齊國以左右相取代了上卿的地位,在形式上進一步架空了國高兩家。
齊國的事情發生在夏天,秋收之後,晉國人又糾集了十二國聯軍準備討伐齊國。
「各位,我真倒霉,剛當上國君就遇上這種事,怎麼辦吧?」齊景公急忙召集內閣會議,討論當前嚴峻的國際形勢。
「好說,咱們派人前去求和,把從前的事情都推到庄公的身上,死人嘛,又不會說話,都推到他身上。」崔杼出主意了,他早就想好了。
於是,就這麼辦了。
後世喜歡把壞事都推到死人身上,以否定前任來肯定現任,就都是從崔杼這裡學來的。
說是這樣說,但是崔杼沒有膽量去與晉軍求和,他知道範匄看見他非砍了他不可。於是,這個光榮任務就交給了慶封。
慶封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來到聯合國軍駐地。聯合國軍已經做完了動員,正準備出發。
慶封知道該怎樣做,他帶了兩樣東西:藝人、禮品。
帶藝人幹什麼?先說禮品。
慶封沒有首先去見晉平公,而是去見了范匄和趙武。當然,大包小包的禮品拎著。
「兩位元帥,我代表齊國來投降來了。前幾年我們得罪了晉國,可是那都是齊莊公那老東西搞的,如今我們殺了他,立了新國君,撥亂反正了,我們日思夜想要重新加入聯合國,在晉國各位元帥的領導下,為了世界和平而奮勇前進呢。那什麼,兩位元帥辛苦了,我們準備了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啊,不成敬意。」慶封先把責任都推到齊莊公的身上,然後直接拿出禮品。
范匄和趙武對於誰負責任其實沒有任何興趣,他們對禮品有興趣。兩人當即收下禮品,一看,笑了,禮品還不錯。
「那什麼,我們也知道這事情肯定不是齊國人民乾的,肯定是齊莊公等一小撮人乾的,只要齊國人民迷途知返,重新投入聯合國的懷抱,我們的懷抱就是敞開的。不過,話是這麼說,我們兩人能夠感受到你們的誠意,可是,下面的兄弟們不一定理解啊。」范匄是個老油條,話說得很藝術,意思就是只給我們禮品,怕大家有意見。
慶封聽完笑了,來之前崔杼就跟他交代好了,晉國人是個官就腐敗,只打點中軍元帥是不夠的。所以,來的時候,就按著人頭準備了禮物,此外還備份了幾份。當時慶封還覺得崔杼有點神經過敏,現在看來,崔杼是對的。
「元帥,我們齊國就算沒有貴國強大,也不至於連這點事也不懂啊,元帥放心,我已經準備足了禮物,犒勞各位首長。那什麼,麻煩給我們個花名冊。」慶封連忙表示。
范匄和趙武也沒客氣,叫人進來準備了花名冊,這些人是:六卿、五吏、三十個領軍將領、三軍大夫、各部門主管、本地地方官。
一百多份禮物,慶封派人一一送到,齊國人折騰得夠戧,晉國人則「三軍過後盡開顏」。
禮送到位了,事情就好辦了,自古以來都是這樣。
之後,范匄和趙武親自帶著慶封去見晉平公,晉平公也有禮物,就是祭祀用的器皿和樂器。禮物送足了,再加上六卿們一窩蜂為齊國說好話,基本上把齊國吹得天花亂墜,只有一個壞人叫齊莊公,其他都是賢人。
「主公,為了表達我們的誠意,我還特地帶了一幫男女,現在已經在您的大帳外面排成了兩排,請您檢閱。」慶封看一切順利,又使出了最後的絕招。
「什麼?」晉平公沒弄明白什麼意思,不過沒關係,看看就明白了。
晉平公帶著六卿出了大帳,只見外面排了兩排齊國人,男女都有,穿的都是卿大夫的服裝,不過是投降用的服裝,一個個低垂著頭,等待晉平公受降。
原來,慶封從齊國後宮把齊莊公的藝人們給弄來了,相當於齊國的中央歌舞團。讓這幫人裝扮成齊國的高官,在這裡現場表演投降。
「哈哈哈哈,你們齊國人太有才了。」晉平公忍不住大笑起來,群官都放聲大笑。
慶封也笑了,他知道,世界和平又來到了。
所以,不要小看藝人的力量,他們常常改變世界。
此後,藝人們在聯合國軍中巡迴表演